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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乃是上州,郡内湖光山色,皋亭山、石镜山、天目山物产丰富,白编绫、藤纸、木瓜都是长安指名的贡品。王洲橘是东西两市的抢手货,而此地产出的蜜姜、干姜,也同样是御厨中必备的增辣佳品。
余杭县南、西、北三面有湖,灌溉良田千余顷,只在西北方向有一条大道直通县境,抬头能看石镜山黛青色的山脊,如水墨泼向天际。
樊莺心中惦记着亲人的消息,一路上几乎没有心思观看沿途的美丽景色。但在高峻看来,她的美貌放在此时此地的江南胜景之中,方如明珠置于锦锻匣、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樊莺此时就如仙子一般,比之去逻些城时更显娇娆,连在阡陌中赤足劳作的、美丽的乡间女子们,都纷纷朝大道上注目于她。
离着余杭县越近,樊莺越是急切,显得有些紧张,“师兄,也许这些年我父亲一直都好好的,只是不知我去了哪里罢了……”
高峻不说话,樊莺又道,“也不大可能呀,他不知道我,难道不知联络叔叔?总之我猜,父亲一定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使他不能行动……”
然后又自我宽慰道,“总之找到父亲,母亲总会有些消息……”
一路上,她就这么猜来猜去,有时就认为父亲也可能因为什么变故突然失忆了,连家在哪儿、连有她这么个独生的女儿、有个在宗正寺做官的兄弟都记不得了。
高峻就由着她去猜来猜去,不忍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打断她良好的心愿。在这件事情上高峻有着更清醒的认识,总之褚大人的消息总是不好方面的居多。
如果褚大人找到的是生者,那么信不会只由他来写,樊伯江没有理由不一并附上自己的信。若真如樊莺所说,万里有一他真是失忆,那么褚大人怎么确定他的身份?
他对师妹道,“凡事要好坏都想到,才不会失望难过,总之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要好。”樊莺佯作要怒、怪他乌鸦嘴,转而体会了师兄的用意是不想她有失望。她嘴上不说,人却沉默起来。
其实,那些自言自语的猜来猜去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那你能不能也猜一猜?好让我有个准备。”
高峻道,“褚大人一直忙着挖塘修田,又是丁忧时期不便他往,那么这个消息一定是由屯田过程中而得……我猜,或许是岳父大人就在修田的人当中,恰好碰到机缘,被褚大人认出。”
高峻的猜测出口时只说出了一半,另一半不忍对她说出来,那太残酷了。
但在当天傍晚,他们抵达余杭县、见到了褚遂良之后,高峻说出来的这一半话也得到了验证。褚大人就是在挖塘屯田过程中有了这个发现的。
以褚大人之前在朝堂上的显赫地位,虽属丁忧,将来能否再回到通直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去还是未知。但在远离长安的余杭郡来说,这就是个连一州刺史都不敢怠慢的人物。
余杭县自褚大人返乡之后,县令李浚时,便放下了父母之尊,时时、事事都跑到褚大人家来请教。
李浚时今后五十多岁,他父亲的曾祖,与高祖的曾祖是远房兄弟。
这个关系其实已经相当的淡远了。能在一座上州中的望县出任县令,与皇族的关系虽然关键,但只算一小方面。能不能站住了脚、坐稳了位子,还得确属头脑够用、而且也得谨小慎微、眼里出气才行。
自褚遂良回乡后,褚大人的家焉然就比县衙还要重要了,县令有事就跑过来,并给褚大人安排了衙中的两名差役专作联络之用。
褚大人提出为黔州抗旱筹措捐款、以及广泛开展开塘屯田的建议之后,这两件大事都以余杭县为开端,很快在整个余杭郡铺展开来。
高峻和樊莺二人骑着马,到余杭县衙说明了来意。
县令李浚时得知眼前两个小自己近三十岁的年轻人,便是两年来、名声响彻了大唐朝野的西州大都督、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峻和他的三夫人,惊讶而恭敬之意毫不掩饰。
李县令不敢怠慢,立刻在县内驿馆中为二人安排了上好的客房,几乎一眨眼便备好了丰盛的酒宴。
高峻示意樊莺不要急躁,客随主便,余杭县够得上台面的两三位官员都毕恭毕敬的下座相陪。
很快,外边回禀褚大人和樊大人请到了。高峻、樊莺连忙起身出迎。
宗正少卿樊伯山变化不大,但显得有些憔悴。褚遂良身上没有官袍,回乡后面色在日光下晒得不再似原来那样白晰,但看起来精神很好,连腰板儿也比以前直了。
高峻暗道,褚大人的这个变化,一方面与参加劳作、余杭水土养人有关,但恐怕与他在余杭的身份和位置有更大关系。
在长安时褚大人得事事小心,当朝重臣,连头都得时时谦恭地微微低着,而在余杭郡却换成别人这样对褚大人。
樊伯山和褚大人应该已经知道是谁来了,两人下马后,便有些急切地在出迎的人堆里溜了一眼。
尤其是褚遂良,看到高峻和樊莺在内,仿佛就暗暗一舒了口气。
不等两人开口,樊莺便快步上前,对樊伯山和褚大人万福下去,对二人同时口称叔父。
高峻也上前见礼,然后县中官员们也都见过,然后才请入席。
因为有褚大人丁忧的原因,席上的菜品没有荤、腻、腥膻,但即便是一桌素菜、素酒,也同样堪称佳肴。猴头燕窝、时蔬新藕,连蒸上来的米饭也是余杭郡独有的香粳。
樊大人与褚大人居中而坐,樊莺挨着叔父,高峻则临着褚大人,李县令与县中两名官员在下首。
气氛平静,连各人的语调都不高,樊伯山和褚遂良话不多,众人的话题先是围绕着西州、再是杭州,然后又移到黔州去,偏偏没有人说入正题。
临散席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樊莺终于忍不住,问樊伯山和褚大人,“两位叔父大人,怎么不与说说我父亲的消息?”
樊伯山爱怜地看着侄女,又转向褚大人,然后褚遂良说,大老远的赶过来,时候也不早了,先休息。总之人已到了不在这一时,不在这一时。
樊莺还想追问,见师兄以目向自己示意,便强自忍住。
回到客房内,樊莺闷闷不乐。不论是叔叔还是褚大人、还是县里官员们在席间的神情,都预示着父亲的消息一定不是她路上所猜的任何一种。
此时再无外人,她也不问师兄,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洗漱、躺下。驿馆中准备了两人的被褥,她也不去自己那里,寻求倚靠似地钻到高峻这里来。她眼睛直直的瞧着屋顶,不一会儿溢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