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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王二讨龟兹遇到丽容时,丽容将以前的事一五一十都对马王说过,当然也包括她第一次与丫环收受武惟良好处那件事。
那次,丽容将一件细金镯子赏了丫环,被丫环偷偷拿回娘家去了。
皇帝对柳玉如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依据的只有这一件事,其余的什么老大、老三、老五的事全都是他根据柳玉如、樊莺、崔嫣的身世随口乱编的。
问题是柳玉如不论是做尚书夫人,还是做国公夫人,对每个姐妹贴身丫环的身世不可能知道过细,那是菊儿和雪莲的事情。
管家夫人只须对主人说上一声“都还可靠”,堂堂的国公夫人根本不会去细究这些丫环的身世。
此刻皇帝又说得煞有介事,在三言两语之间不把她唬住,倒不正常了。
而她和姐妹们当然都明白,皇帝所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看得出皇帝并未生气,心情还好得很,皇后又施礼,替自己狡辩道,
“陛下,臣妾可不是欺君,臣妾在陛下面前,不可能如陛下一般直来直去的无人敢驳挡,因而臣妾只好用些迂回的法子,而陛下一向宠着臣妾,才令臣妾有些胆子。”
皇帝哼道,“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的人,你不同朕商量便提出什么九嫔,这便是皇后的迂回!”
柳皇后被说得不好意思,但仍不服输,“怎么呢?臣妾胆敢这样,也只能说明陛下英明,是陛下给了臣妾这样的胆子。”
皇帝故意冥思苦想,“朕何时说过你可以胡来的话呢?……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柳皇后则立刻学着皇帝的语调,将他过去所说的一段话讲出来:“不要小看了弱者,不要用他们卑微的表象培植高高在上的优渥,他们在滚滚红尘中占据了同样的行走时间,甚至还长于某些人……”
皇帝道,“可那不是说给你的啊,是说给大臣们的,朕想让他们懂事。”
皇后道,“陛下,你将上面这段话中的‘弱者’换成‘女人’,再说一遍试试。”
见皇帝狐疑不定,她再道,“因为女人如水呀,连陛下都说过嘛!”
于是,金徽皇帝真的按着柳玉如的提示,将这段他记忆犹新的话试说了一遍,倒是觉着很有些意思和道理,
他咕哝道,“不要小看了女人,不要用她们卑微的表象,培植高高在上的优渥,她们在滚滚红尘中占据了同样的行走时间,甚至还长于某些人……”
战无不胜的贞观皇帝,只败给了岁月。他年至五旬便走了,在感业寺丢下大批的女人。
“在注定人人只能有一次机会的行走中,女人经历的更多,因卑微而领略的虚实冷暖、爱恨体验更丰富。”
柳玉如接道,“男人贵自强,但不是倚恃强力欺凌女人。尊重女人的,被女人推举得更加尊崇,陛下领悟到了父皇‘水能载舟’的真谛,于是陛下成为了伟大的夫君。”
金徽皇帝深情地看向柳玉如,忘了点头,“依朕看来,你应该比我们的母后——文德皇后还要善谏,你让朕无话可说了,朕总不能说自己的话有错。”
他想不到,自己在朝堂上对着那些大臣们所说的话,有的大臣兴许一听而过,过后再也记不全,而皇后却记得这样清晰。
然后,又想起在朝堂上说的这段话还未完,于是再咕哝道,“……踩踏和鄙视弱者而从中为乐的,结局大都不美妙……”,
皇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冲她张牙舞爪道,“你敢威胁朕!”而柳玉如已经笑着跑开了。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篇: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虽然从一年中最热的七月份开始转凉,但仍是酷热难耐。
但柳玉如借着在宫宴上九嫔的“提议”,也就弄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从而也释清了自己的怀疑,心里跟喝了凉水似的踏实:
令感业寺的一部分先朝遗妃们还俗、重回太极宫,可不令那些年轻的遗妃们在偏僻的山寺中孤苦无依,照顾的是皇族的颜面。
二则,皇帝此举又可为太极宫女学找到再合适不过的老师,而兴办女学正是皇后一力提出来的。
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女子们均选自本朝官宦人家,她们各自的娘家人看着自家女儿受苦却不敢接济,皇帝替他们做了。这是力量不小的阶层,被皇帝轻轻一个举措,拉住了。
是夜,皇帝在丹凤门城楼上消暑。
皇后、谢贵妃、樊淑妃、德妃思晴、贤妃崔嫣、婉妃、容妃、殷妃、蓝妃都到了,新城公主也受到了邀请。
这些女子们可真会享受,只在紧要处穿着柔软而吸汗的绵布内衣,外边再罩着层层叠叠、有如云雾一般的彩纱罗裙,夜风拂纱,纱拂臂,凭添凉意,又使漫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新城公主自搬入大明宫以来,伙伴多了,人也开朗起来。
皇帝整日忙大事,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皇嫂们,整日里轮番陪着她说话、游玩,新城公主再也不须独处一隅,思父、婚姻停顿带来的烦恼一去不再。
皇帝、后妃们喝着清酒,品尝着太极宫女学生们为这次消暑、而精心拌制的什锦小菜,赞不绝口。
谢金莲说,“这还差不多,以后陛下再将她们赏赐给哪个有功的军士,也无须像贴份子似的了——以前赐婚,他们不敢不要,要着还不随心。”
还有宫人端上冰镇的凉瓜,拌着鸿胪寺献上的、不知哪个南方小国朝贡来的蔗糖,清爽怡甜,丝丝入口。
身旁,是那些青涩的太极宫女学生在每人的身后打扇,偷偷打量她们的妆容,又将皇后、淑妃、贤妃、公主等人优雅的举止记在心里以便摩仿。
大明宫建于长安城北龙首原上,居高临下,而丹凤城位居大明宫南面五座城门正中,城楼高大,危可摘星。
丽容手指着正南方远处与新城公主说,那片鹤立鸡群一般、露着黑黝黝瓦脊的府第,便是永宁坊马王府。
入暑以来,皇帝下诏将城内宵禁错后一个半时辰,为的是让城中百姓有更长的时间在街上、庭院中消夏。
此时,皇城脚下各条街道上流光溢彩,人影如织,处处祥和。
城下永乐坊大街上,有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奔跑着往这边来,驻足往丹凤门上翘望,
皇帝道,“来人,今天是好日子,给朕赏这些孩子!”
有内侍马上抬了一箱开元通宝钱,皇后、妃子、公主们抓着大钱纷纷往城下抛去。
嗓门宏亮的内侍在城上喊,“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赏钱消夏——”
孩子们看到黄澄澄的大钱由天而降,在城下石街上弹跳着“叮叮”作响,他们争先恐后跑上前捡拾,衣襟里再也兜不住,一片童声在城下喊着,“谢皇后娘娘!”
皇帝嘀咕了一声,“他们怎么不谢朕呢?”
此时皇后这些人正在城垛口处撒钱,没有听到皇帝说什么,但身后一位打扇的太极宫女学生闻声,莺声回道,“陛下,我大唐处处锦绣,便是对陛下最好的感谢。”
皇帝喜悦她这句话,不由扭头看,只见此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青裙下露着宫鞋,亭亭玉立,人如含苞之花,几欲怒放。
此时,她正利用这个机会,大胆而痴迷地看着皇帝。
皇帝胸中瞬间涌起一片新鲜而原发的波澜,抑也难抑,幸好见皇后和贤妃袅娜地走回来,遂低声哼道,“你这青瓜,敢在这里害朕。”
女学生脸一红,在皇后和贤妃抵达前匆匆回道,“陛下,玉烟不敢。”于是,金微皇帝就记住这个青瓜叫“玉烟”。
贤妃问道,“陛下你在说什么呢?”
皇帝看着柳玉如、崔嫣姐妹,天生丽质,娉婷绝世。于是随口道,“哦!朕只只是夸奖她们小菜拌的滋味好,尤其这个青瓜不错……哈哈。”
堂堂的大唐金徽皇帝陛下,手心里已经汗津津了。
……
七月癸丑日,延州刺史高审行走马出京,夫人刘青萍发下愿望,要效仿崔夫人在黔州时亲历植树,因而也随行赴任。
此次出任延州刺史,高审行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想完成皇帝交待的垦荒大业,人心必须拢齐到刺史的麾下,这样才好行事。
延州下辖的十个县里,做过刺史、长史、司马等职的人不下一百个,做过县令县丞的多如牛毛。
这可不是胡说,肤施县在武德二年,被高祖皇帝置为北武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贞观二年让太宗皇帝撤销了。
临真县在武德元年被高祖皇帝置为北夏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贞观二年被太宗皇帝撤销了。
延长县在武德年间被高祖置为北连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
丰林县在武德二年被高祖皇帝置为云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
武德年间,延川县曾是基州,敷政县曾是仁州,门山县曾是丹州……贞观年间都被撤销了。
为官一任,为家族打下一片基业,等高审行来的时候,延州地面上界桩林立,这块地是你的,那块地是他的,刺史和夫人刘青萍几乎都插不下脚去。
武德皇帝封官,贞观皇帝销权,到金徽皇帝时,土地就是这么个状况。
高审行不由暗道,“看来皇帝就是比我们看得远,再不开荒,连步出刺史府的路都快没了!”
现成的好地都有主儿,但山山岭岭上可开垦的地方真不少。这些地方之所以一直留到现在,就是因为水利不便。
一般的富户、小农即便开了荒,没有水也没有用。
而刺史高审行身负皇帝诏命,手握刺史之印,各种资源都归他调度,就为引水开荒这个事而来的!
延州,大有可为!
高审行一到,勘量全境地亩,察漏补遗,登记造册。随后,连夜伏案奋笔疾书,给金徽皇帝上了一道《议延州肇事者,法外须另缴余田疏》。
高审行的大致意思是:今后,延州境内富户纨绔、官宦世家子弟中如有违法犯事的,除了依律处罚之外,凡是有永业田、口份田以外多余土地的,视罪行轻重,按等罚没若干!
罚了土地也不会减轻罪等,这是搭头!
你不是不务正业、为害地方吗?那好,本刺史强行拿掉供养着你们胡作非为的多余土地。要是心疼土地,你就别犯法。
反正高某就是看着你们有地、也不气愤,就算气愤也没有搞一刀切祸害守法者,针对的只是犯法和不听从政令者!
金徽皇帝看着高审行呈上来的奏章,又是好一阵子的感慨,代抚侯还是有些气魄的。
历来行大事重在令行禁止,政出一声,代抚侯高审行不愧是做过刺史的,手段真不软!
尤其在延州那种地方,此举有如雪亮的钢刀时时悬在半空中,一下子让那些在当地根深地固的陈官旧吏们老实下来。
皇帝回应高审行的,是诏令驻防延州地面的敦化、延川、塞门、延安、金明等七座折冲军府,密切配合延州维持地方治安,严控匪盗,由兵部尚书薛礼从中协调军地关系。
尤其要“确保高刺史一家的安全”,以防有人打高刺史的闷棍,并特意叮嘱,让延州刺史府配备精干卫队。
延州在北边拱卫京师长安,十来万的人口分布在那么大片地方,还是有些少了。武德末年突厥轻松进犯到渭水边,延州一带没被朝延经营好,也算一个原因。
假使此地人烟稠密,五谷丰登,处处安居,再一直延展到灵州、夏州以北的内河套地带,那么,黄河边的丰州、胜州等地也就有了更稳固的后盾。
金徽皇帝想,任何敌对者,也别指望着再将此处当作进犯长安的基地了。
……
甲寅日早朝,濮王李泰向皇帝复命,呈上了感业寺还俗的陵园妾名册,感业寺共有陵园妾六十多名,只有少数几个明确表示不想还俗。
一则是这些人可能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二则人只要在感业寺中过过水再出来,也就等于在仙界入世、出世一遭,原来的身份也就模糊起来。
而有十几个先朝的遗妃遗嫔们,还是很在乎这个婕妤、美人的身份。再说,如今寺内又派来了不少的侍者、宫人,日子也没多难过了。
濮王李泰又不是去强迫她们还俗,全凭自愿,只要符合圣诏所说的条件,只要想出来,濮王一概应允。
皇帝翻了翻名册,那个郑充媛、武才人,果然就在五十来个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