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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次去清川,山长还和我说了你与马匹之间的特殊缘分。
根据道济的描述,就像你能够命令猛虎放弃嘴边的食物一样,你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有一种能让所有马匹立刻表示臣服和爱戴的天赋,越是优秀的马种,对你就越热爱、越顺服,甚至,有的小马一看到你就会表现出莫名的激动,乃至热泪盈眶,甚至忍不住要向你屈膝下跪。
道济第一次带你参观清川的马厩,安排你跟着师兄学习打理喂马的草料,帮忙给马喂食时,群马见到你的反应,让道观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你一出现在马厩的过道上,马厩里就一片欢腾,无数个长长的脖子从各个方向伸向你,众马争相要亲近你,舔你的脸蛋和手心表示亲热。
师兄弟们私下里传说,因为你是天神下凡,所以,你身体周围有一种人类看不见的光辉笼罩着。但是,猛虎和马匹都能够看见。所以猛虎不敢伤害你,听从你的命令,而马也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天神,对你表现出如对天神的那种景仰与恭顺。
你骑在马上的潇洒英姿和与马之间的心有灵犀,是我亲眼见过的。我也一直都觉得非常神奇,不可用常理解释,所以,我也很同意你师兄弟们过去的看法。
山长还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了你出师前独力冲破清川剑阵的传奇故事。
清川21名大弟子,全都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他们组成的剑阵,集合了清流宗武学的全部精华绝学,号称天下几乎无人可破,除了清流宗宗师级别的掌门,能够在剑阵下坚持走上20回合的人,都寥寥无几,能够与剑阵对战半个时辰的,更是屈指可数。但是你,以17岁的年龄,一人一剑,独自应付21名师伯、师叔和师兄们变化无穷、神鬼莫测、绵密无休的车轮攻击,仅用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就一路势如破竹,冲破了剑阵的阻挡,安全冲过12道关卡,抵达了剑阵的后方。和你对战过的本门高手,无一不被你惊人的闪电速度所震撼。你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人正常的反应速度,而你对所有对战者心中所想的下一个动作、生起的每一念头,都洞若观火。虽然四面八方剑风凌厉,但你却穿行其中,如闲庭信步,动作之迅捷,打击之精确,观机之周密,让所有的对战者和观阵评判者,都大为惊叹,心悦诚服。当你毫发无损,也没有伤及剑阵中任何一人地站立在剑阵的后方时,所有的人都被你震撼得无法出声。
就连师祖和道济,也忍不住内心激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他们虽然料定你必能独力过关,但却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的迅捷,如此的干净利落,如此的洒脱谈定。
你当年在军营对傅天亮说,你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过关,那是你的谦词。事实上,经此独闯剑阵一战,你在清流宗门内就建立了绝对的威望,你的大名在清流宗弟子中就传扬开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远在前敌,傅天亮的耳朵里也灌满了种种有关你的神奇传说。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老虎和剑阵的故事。剑阵的事情,我听傅天亮依稀说过一点,但因为他自己也所知不多,说得蜻蜓点水,语焉不详,如今,听山长一番转述,想象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想象你当年纵横剑阵的风采,我真是百感交集。
(二)
山长又延请了道观中几位和你相处较多的老人过来参与交谈,与我见礼。
事情过去得太久了。记得你的人已经不太多了。但山长还是找到几个。我从他们那里,又听到了你和吴顺在清川期间的许多小故事,深感于你们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建立的真挚友谊。
吴顺从那时起,就是你的影子,是你的分身,是你的左膀右臂。护卫你,支持你,照顾你,从那时起,就成为他人生的使命。
他们带我去看了后山你师祖的墓地,根据你生前与吴顺商量的结果,吴顺死后,衣冠冢就建在了清川。他代替着你,在这里永远地守护着列祖列宗的墓庐,恪尽弟子之责。你自己觉得,一生戎马,杀戮太重,将墓穴建在清川,不利于增长师门的慈悲祥和之气,也容易给后来图慕天下盛名的年轻弟子们,树立不好的榜样。你自己,就选择把无字墓碑立在僻静的宝镜湖边,那里的风景,看上去的确是与清川颇为神似。
我在你师祖的墓庐前恭敬地拈香礼拜。没有师祖将毕生所修的内力,全部传承给你,师祖现在还会鹤发童颜地活着,而你,也没有机会建立如此功业,实现还天下以太平的理想。这一切,都是师祖的慈悲恩赐。我深深地感谢师祖对你的教导、相救与成全。
我也拜谒了吴顺的墓庐,虽然那墓碑后面只是一个衣冠冢,里面
空无所有。我也深深地感谢吴顺,没有他的帮助支持,你也同样无法战胜重重困难,实现人生的梦想。
(三)
最后,他们带我去看了后山深处山涧边一棵苍翠的松树。
据说,这棵枝繁叶茂的青松已经有两千岁了。
他们告诉我,你从小就很喜欢坐在这棵古松下的石头上静思练功。
你从家里第二次返回清川养病后,常常独自在这里静坐,听流水潺潺,看云起云散。
那块石头,因为你多年来经常静坐,而变得光滑无比。
我走近那棵古老的树。我仰望着它的枝条和针叶。
两千年是多长的时间啊!它在这世界上都看到过多少悲欢离合,迎来过多少人,又送走过多少人。
我看到你坐过的那块石头。
斯人已去,现在,那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铺满了针叶。
我看着那块石头,不觉就泪眼模糊。
这时,我隐约在树干旁边看到一点什么。
我走近去,我拂去了树干旁边枝条上的尘埃和苔藓,看到树枝上居然挂了一个小小的玉牌!那是你的玉牌。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你的玉牌,是你从清川回家的第一天,父亲在欢迎的家宴上亲手给你佩上的平安无事牌。你此后一直佩戴着它,去峒城觐见,去清风寨练兵,你都佩戴着它。原来,你把它留在了这里。四十多年来,它都一直这样悬挂在风风雨雨当中,没有被人发现。它一直在这里,等着我的到来。
你把它留在这里,是因为你预知到我有一天会来。你把你的爱,留在这里,等着我前来。
我伸手轻轻地拿下了那个玉牌。我拂去上面的灰尘和污迹。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字。那是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琴!
那是我的名字!
那个玉牌原来是光面没有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在上面刻了我的名字。你第二次回到清川养病的时候,经常在这里静坐,你把我的名字挂在你的对面,静静地坐在这里,面对着它。
已经马上就要到花甲之年的我,看着这个你40年前在这里给我留的物件,看着上面的字。
我看着它,心如刀绞,直到视野一片水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时候,刘申、舅舅、吴顺、谢双成、关文良,所有的这些人,全都去世了。在那个世界上,几乎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爱情,再也没有人能明白我的流泪。
就像刘申临终的前一天所说的:“从此你就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你,这样地谈论他。”
道济向我预言过的那种孤单,它就是这样的。
它就是这样的。
一切恩爱皆当别离。
这不是我从佛经上读来的。这是我自己亲身证明的。
对此,我毫无怀疑,任何人,任何学说和理论,也无法再动摇我的深信不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