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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周以后,你出院回来上班了。队员们还不知道你的病情,你对外只说是有严重的胃溃疡,大家也未加怀疑。
我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感到你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整天下午的训练里,我一言未发。过去你没有来上班的一周里面,我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我已经有好一阵子看上去沉默寡言了。
这也没有引起怀疑。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学习和训练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我又一直排在各个项目的第一名,对自己要求过于完美的缘故。没有人想到真正的原因,并不是那样的。
当我单独面对你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哽噎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你站在我面前,不知道怎样安慰我。
我就这样一直在你面前哭着。我知道这样会让你更难受。但我无法抑制内心巨大的恐惧和创痛。我感到十分痛恨自己。
看着我掉了一会儿眼泪,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心心,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也回来上班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我默然点头,用手帕擦着眼泪。
你说:“其实,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痛苦。真的。”
你说:“我并没有你所看到的那样难受。”
你说:“说不出话的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你哭。我很想告诉你,不要这样哭,因为我其实并没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受苦。但是你听不见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听见我。”
你说:“痛苦的下面其实还有更深的东西。不要为表面看到的痛苦而困惑。”
你说:“我的心里平静的,而且安乐。”
你说:“心心,如果你也能继续平静而且安乐地生活,你的力量将会传导于我。”
你说:“你的心如何,我的心就会如何。如果你感觉痛苦畏缩,那么我才会真正失陷。”
你说:“我的痛苦在你的心里,它不在别处。我只会因为你的痛苦而感觉痛苦。其他的,都不能粉碎我。”
你说:“这就像打仗一样的。某一支部队顶不住了,并不等于全部战场都输掉了。你就是我的另一支部队。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要帮助我坚持住。如果你一直坚持,那么,我也就永远不会输。”
你看着我,你说:“一会儿等技术辅导完了,我们到运动场的看台上去坐坐吧。”
我点头。
(二)
看台的最后三级台阶,你花了两分钟才登上去。
我看着你气喘吁吁,我过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你不要我帮你。你说:“我自己可以。”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竭尽全力地登到了台阶的顶上。
我强烈地渴望上帝的力量。
我希望能阻止死亡和衰弱向你靠近,阻止它吞噬你。
你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上急促地呼吸着,你坐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过了那么久,你还有些喘气不匀。
你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说:“心心,不要那么想。你阻止不了那样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那样的事情。”
你说:“但是,我们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比如说,可以接受它的发生。”
你说:“不要去想不能做的,要去做能够做的。”
你的气息终于均匀了。
你说:“心心,你看,身体健康时,爬这200级台阶,对我来说完全不算什么,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是,一旦生病,就像是被石头击中的鸟雀一样,体力几乎完全消失,连爬20级台阶都成了困难的事情。它的差异,就有这么大。”
你说:“其实,心的情况和身体一样。当我们的心健康无病时,它有巨大的能量。它能让你轻而易举地做到很多出色的事情。比如说:在汪指导面前打出那完美的一枪,比如说,在黑暗中找到靶纸的位置。可是,一旦生起了难过,它受到袭扰,心力无法集中,它也就不再有那样的能力了。”
你递给我两张靶纸。你说:“还记得吗?这张,是你去年今天打出來的。而这张,是你今天打出来的。”
你说:“你看,同样是你,心的状况不同,它能力的差异就是这么大。”
你说:“难过,其实,也是心罹患的一种疾病。它对心力的损害,和疾病对身体的损害,是一样厉害的。”
你看着我说:“心心,我们的身体正在遭受如此损害时,还要让自己的心也遭受同样的损害吗?”
你说:“不要用损害自己心力的方式来陪伴我。不要用眼泪来陪伴我。你可以做到用更有力的方式来陪伴我。请,让我的生病,变成让你心力更稳定更强大的促进因素,用你的内心强大,给予我更多忍耐的力量。”
你说:“我不要你过来用胳膊帮我上台阶。我要你用心的力量帮我。”
你说:“如果我们让难过占据了上风,我们就会孤立无援。就会坐以待毙。我们就会什么力量都没有。不管那有多困难,我们都要努力向上走。我们都要坚持向上走。我会做到。我誓愿做到。你呢?你会陪我吗?”
(三)
我说:“我一点也不想这样脆弱。可是,看到你这样,我还是会情不自禁。”
我说:“道理上我虽然明白,但是,行为上却为什么总是做不到呢?”
你说:“知道目的地,和实际上走到那里,这之间,是有距离的。”
你说:“你现在做不到,是因为训练还不充足的缘故。假以时日,矢志不移,每天都去训练自己,每天都坚持努力,总有一天,你能够做到的。”
你说:“那时,你就能把已经明白的见解,变成切实的行动。”
(四)
你说:“有时候,负面情绪看起来很强大,我们似乎无法摆脱它的控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的。”
你说:“难过是什么?它有身体吗?它有手脚吗?它有肌肉吗?它有武器吗?它有枪吗?如果它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体,没有手脚,没有肌肉,也没有武器。再看看你,你有身体,你有手脚,你头脑中有意志,手里有枪,为何要被它打败?为何要被它击垮?它怎么可能把你击倒?”
你说:“你能找到那个压住你心脏的难过吗?它存在于你的心脏吗?神经吗?血液吗?皮肤吗?四肢吗?脑细胞里的哪一个部分吗?”
我仔细思维你的话,我在身心之内寻找着那种叫做“难过”的东西。但是,我无法在身心的任何一个具体部分找出它的存在。于是,我看着你,摇摇头。我说:“找不到。它好像哪里都没有存在。”
你说:“对啊,它本来就不是实际存在的。它是没有根系的浮萍,是天空中漂浮的白云。它原本是没有力量的。它拥有的力量,都是你以为它有的。”
你说:“就像是那时你为了拉我上来,站在悬崖边上,放下你的恐惧一样,你也同样能放下此刻的难过,再一次地拉住我。”
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心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像成年人不会害怕打针一样,我不会怕身体的疼痛。你也不要害怕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