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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病得瘦骨嶙峋,肤色也是枯朽的灰白,一双眼中却似燃烧中熊熊烈火,烧得我心虚心慌连直视都不敢,一边担心外边人发现一边拼命抽出手腕,底气不足地小声叫道:“纪,纪琛!你放开本宫!本宫好心来看你,你竟还敢如此放肆!”
要是有人一把将我推进池子里还不知悔地冲我这么大呼小叫早被我一嘴巴子抽一边儿去,更别说心气孤傲还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纪琛。也不知他从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扣着我的手连拖带拽将我扯上床榻,一个翻身坐在我身上,冷笑的面容可谓狰狞万分,两指掐起我的下巴:“纪糖,大概没人告诉你,杀人是要偿命的!”
他一句话说完咳得撕心裂肺简直快要将肺吐出来了,外头小厮听见了不觉发问:“小主子?”
“滚!”他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小厮是他的人自然被他吼得大气也不敢出,而江春就不同了他可是打小跟着我忠心不二的小心腹!他一听响动顿时紧张起来,朝着里面使劲咳嗽起来。
而我已被他一连串疯狂的举动吓得浑身僵硬,哪里顾得上回应江春,只觉被捏得着的下巴隐隐作痛,半晌逞强鼓起勇气反驳他:“什么杀人偿命!你又没死!本宫哪里需要给你偿命了!”
从小被捧在掌心里我何曾被人压制到这等地步,除了皇帝爹以外我又何曾如此居人之下!倍感受辱的我怒极攻心之下,想也没想一口低头朝着拿捏我的修长手指咬过去!
他一个不妨,一缕鲜血顺着伤口细细流下,他却好似根本没感受到疼痛:“伶牙利嘴!”
可能是真被高烧烧晕了脑袋,顷刻之后纪琛做了一件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事情,他俯身狠狠咬住了我的嘴……咬得鲜血直流,惨不忍睹。
纪琛说我欠他的,因为我的任性妄为让他失去了健康人的体魄,再不能骑马射箭,游走四方做他的闲散王爷。
所以他就阴魂不散地缠了我十几年!而在其他人眼中,因为我与他儿时这一出恩怨自此结仇,不共戴天。可背地里却是……
“纪糖,将我的刀拿来。”
“纪糖,前些日子徵州进贡来的墨呢?”
“纪糖,把你的蠢弟弟看好。”
纪糖!纪糖!纪糖!
谁能想象得到,外人所见到的风光无限的皇太女背地里是这样卑躬屈膝和小狗一样地被他纪琛呼来唤去!每每我愤恨撒气不干时,他就会咳得惊天动地像是马上要被我气死一样!
不过呢,偶尔他也会稍稍地善解人意……
“纪糖,我当你好大的本事和骨气,原来被翰林院的儒生们骂了两句就躲在这哭呢。”
“……”我真不懂,这人属狗的吗?我都躲这儿了还能揪出来我。若是往日可能我还会反唇相讥,今日实在没有心思与他扯淡,抹抹眼角我默默爬起来,不想人倒霉时连树枝都欺负自己,才站起来“刺啦”被牵住的衣角带着我摔了个满面泥。
这一摔把我满腹的委屈彻底摔了出来,我趴在地上不动也不起就任由自己和只王八一样五体投地。
纪琛竟是没有揶揄我,半天他亦是沉默地不甚温柔地将我拉扯起来,看着我满面的泪水与泥巴愣了愣,一声不吭地用袖子草草在我脸上擦了一把。看了看,又用指腹一寸寸撇去我脸上脏污,我哭得不停,他才擦干又糊花了脸。最后他无奈地放弃了,转而蹲在我面前提提我的衣襟,拍拍我的袖子,一番细细整饬下来倒也变回了原先朝堂上那个端庄威严的太女殿下。
除了那张苦兮兮的泪脸,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线模糊地望着他哽咽道:“我不想做这个皇太女了。”
“为什么?”他轻描淡写地,可称得上是冷漠地说,“就为了他们几句闲话,说你是女子不能执掌江山?说你是踩着先皇后的尸骨才成为皇太女?”
一提母后,我的泪水更是绵延不断,成溃堤之势。这两字曾是我夜夜不得摆脱的噩梦,在那个漆黑的地底房间里我总能梦见瘦如柴骨的母后静静地躺在那,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她一国之后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纪糖,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也不要让你的母后死得不值。既然你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要辜负了所有将你捧上去了的人。”
我怔怔看着他,抽噎声慢慢止住,半晌我带着一丝残留的哭腔低头道:“可是我好累,”撇撇嘴,“好辛苦。”
“谁不苦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望过来的眼神是我不懂的复杂情愫,“你苦,我也苦……苦中作乐罢了。”他迟疑了一瞬,掌心终还是落在我头上,自言自语般,“幸好还有这一点同病相怜的一点乐。”
那天纪琛陪我坐了很久,到后来哭累得我靠着柱子睡着了。朦胧间有人小心翼翼地背起我来,一步步走得缓慢又坚实,我迷迷糊糊地搂住他脖子,将眼泪口水尽数糊在了他背上。
他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聊作惩罚,继续向前走。
纪琛他不知道,那时睡得不踏实的我曾小小地希冀过这段路永远不会走完。在这个倦鸟入眠,花落惊月的春夜里,年轻的他背着年少的我,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
再后来,随着年岁增长,父皇有意培养,忙碌起来的我与纪琛逐渐疏远起来。偶尔从朝臣那听到他的只言片语,无非是他愈发得深居简出,人也愈发得孤僻冷傲,身体也……愈发得不好。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仅此为止了,年少的时光埋没在时间与现实之中,两人渐行渐远,直到有一日相见发现终成了普通的君臣。直到四年前我遇刺,直到差点被我害没了命的他不顾一切挽回我的性命……
他并不知道,当他在充满着图纸、木料的屋舍里,他孤身一人一刀一刀精雕细琢着我的躯壳时其实我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就好像在那个一步一顿的春夜里,我恍恍惚惚,而他的一字一句干哑得像沁出血来:
“纪糖,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你不能死,就当你把它还给了我。”
在生与死的鸿沟面前,他像一个卑微又无赖的孩子,向上天乞求着要回我的寿命,要回那个将他推入池塘不可一世却又与他相依相伴十年的小姑娘。
木屑簌簌落下,笔墨在皮囊上氤氲散漫,伤痕累累的手指以一种偏执的姿态一笔一划勾勒出我的眉眼。那是十七岁的我,明明很久没有相见,他却仿佛朝夕相伴般地熟稔在心,而我的时光随着他的笔墨永远停住在那个时刻。
轻晃的烛火里他良久良久地注视着栩栩如生的人偶,前进一步,紧紧抱住没有丝毫动静的它,脸颊贴着我发顶:“糖糖,回来。”
低低絮语,没有梗咽,没有悲愁,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却平静得让人绝望——可望不可即的绝望。
往事历历,如潮如水,汹涌而来,连同最黑暗的一段记忆一起,瞬间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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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醒了?”
含笑轻佻的声音如同黑夜中一缕婉转飘来的光线勾住我沉沉脚步,一阵暖风拂过,宛如冻结住的身体哗然放松下来。我睁开眼,刺眼的日光落入眼睑,艳丽香暖的花香伴着清冽茶味熏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喷嚏一打,我方算正式清醒了过来。抬手挡住阳光正欲懒懒翻个身,忽而我一愣,死死盯着五指分明的手掌半晌,慢慢撑起身子,袅袅白烟自枕前香炉浮起,招来几只彩蝶翩然相戏,廊外一弯浅流盘于庭院之中,远处近景皆是繁花似景,好不热闹。
“这是……何处?”
我脑中一片空白,依稀记得昏迷前是隆冬正月,为何一睁眼就到了盛夏,难不成我这一睡又睡了四年?我唬了一大跳,那纪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