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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慈站在他面前,右手抬着受伤的左臂,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清和必然是将楚屹的话当成了责备;他虽然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每每与她有关的事,都能让他放下一切的傲慢与孤高。
“……我没事的。”她憋了半天道。
“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那里藏着一个人,你就不会受伤了。”
沈清和的语调平缓,却饱含坚毅,不像是自责,反而像是……愤怒。
“那次在船上,我也应该一直呆在你身边。”
没想到他还在对一个月前的事耿耿于怀,谷慈稍稍一愣。她明白他的想法:因为他的疏忽,因为本不该存在的错误,使她面临险境,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挫败。
“我不是还好好的嘛。”她粲然一笑,“你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沈清和突然抬眸,“为什么?”
谷慈狡黠一笑:“我分明没什么大事,你却这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嫌我伤得不够重?”
沈清和闻言,登时收起了方才肃穆的表情,“我没有愁眉苦脸。”
“那你笑一个呀。”
他沉了沉眸子,才意识到好像被带进了什么圈套里,“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余光却看见谷慈已经往回走了。
“还不快回家,我饿了。”
她向他招了招手,倩影融入了夕阳之中,宁和而静谧,美得不可思议。
沈清和不自主地抬起手,随后快步跟上,扶着谷慈的臂膀,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生平第一次如此庆幸,如此感激上苍。
***
回家之后,沈清和坚持要照顾谷慈一宿,拉着她就往自己家走。
先前在江东的船上住一间房是迫不得已,毕竟尚未成亲,谷慈哪里肯,急得红了脸,挣开他就跑回自己家。
沈清和是个执著的人,觉得只要和她呆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十分坦然地跟着她进了家门。
谷慈哭笑不得,撵又撵不走,只好让他睡在隔壁的书房。
清晨薄暮暝暝,约是因受伤的缘故,谷慈夜里发了低烧,脑袋有些胀痛,天还未亮便醒了。
她觉得有些口渴,起身想要倒水,却发现茶壶空了,跌跌撞撞地想去厨房倒水,房门却倏地开了。
一抬眸,是沈清和出现在门口,依旧穿着昨日的青白道袍,不像刚刚睡醒。
他看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和因低烧而红得不自然的脸颊,低声道:“我想你需要多休息一会儿。”
谷慈的嗓子有些干哑:“我……想喝水。”
沈清和闻言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把她摁回了床上,“我去,你休息。”
从前根本难以想象,一向连自己都打理不好的沈清和,竟会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谷慈忍不住笑了几声,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立即收起了笑容。
“喝水吧。”
沈清和轻柔地将她扶起来,特意避开她受伤的地方,生怕弄疼了她。
谷慈一饮而尽,突然发觉他的手是冰冰凉凉的,衣服也凉得慎人,疑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被风吹的。”沈清和坦然道。
谷慈睁大了眼睛,“你……在门外呆了一宿?”
沈清和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万一你有什么事,我在书房是听不见的。”
难怪在她醒来之后他到得这么快,原来是压根就一直守在她的房门外。
谷慈的心上像被揪了一下,喃喃道:“冻出病来怎么办?”
“呵呵,”沈清和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像你一样弱不禁风吗?”
谷慈扶额。
……果然还是那个沈清和。
方才的感动全被这一句冷嘲热讽吹的烟消云散,她又喝了一杯水,缓解了口渴后道:“天快亮了,我们吃些东西便去衙门吧。”
“你都这样了还想去衙门吗?”沈清和不可思议道,“这几天在家里老实呆着。”
谷慈撇撇嘴。其实她真的觉得她挺好的,手臂也只是被划了一刀而已,这低烧约莫是因为伤风所致,吃点药就好,算不得大事,着实没必要一直在床上歇着。
但一看见沈清和那张板着的脸,她只好乖乖道:“知道啦。”
沈清和满意地点头,将被子给她盖好,又在床边守了一会儿,待确定她有了困意,才起身出屋,给她做了些粥。
天蒙蒙亮,长街之上安静得出奇,沈清和出门时,沿街的铺子才刚刚开门,衙门那边倒是一早就上工了。
他赶到府衙时,捕快们竟全都到齐了,虽皆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一个个都不敢怠慢。
原来,夜里齐立英在牢中苏醒,第一个念头便是越狱,不知怎的,一个教书先生竟有力气弄晕了一个狱卒,幸好那狱卒身上没有牢房的钥匙,这才没酿成大错。
赵翔没想到沈清和来得这么早,抓着脑袋道:“沈先生,这才刚刚开始审讯,你要不先……”
“无妨。”沈清和耸耸肩,“我不着急。”
既然他这么说了,赵翔也没工夫招待他,火急火燎地去二堂了。通判张尧一大早被叫过来,听闻此事,胆战心惊地问:“出什么大事没有?”
赵翔摇头道:“没有,还好发现得早。”
穷凶极恶的犯人他们见过不少,但像这般害得他们提早上工的倒真不是很多,官差们个个心情都不大好,直接五花大绑将人从牢里提了出来。
与想象中差距甚远,齐立英丝毫不像个官学先生,分明只有四十来岁却显得十分苍老,一身脏兮兮粗麻布衣,灰头土脸的,身上还散发出异味,像是好几日未洗澡了。
沈清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思考什么。
看到这个反应,赵翔有些害怕。
齐立英刺了谷慈一刀的事,整个衙门都知晓了。沈清和这般不言不语的样子,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若是他突然冲上来捅齐立英几刀,赵翔的为官生涯可就彻底结束了。
“沈先生,你看……”赵翔搓着手,尴尬笑道,“这审讯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你要不……先去喝杯茶?”
沈清和慢悠悠地将视线从齐立英身上收回来,上下扫了他一眼。
“我不会拿刀子捅他的。”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这是知法犯法。”
“……”
赵翔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齐立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仍在苦苦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冤枉”。
张尧震怒,猛一拍桌子,“凶犯齐立英,你连续杀害钱亦荷、陶芸绣、罗琴和章慧四人,草菅人命,藐视王法,你可知罪?”
这一声质问把齐立英吓傻了,他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地跪好,惊愕道:“大人冤枉啊!小的从来没有杀过人!”
“胡说!”张尧吼道,“这四人素不相识,唯有你曾上门给她们每一人传授课业,昨日还重伤本府典吏,该当何罪?”
“大人,小的真的冤枉啊!”齐立英急得大叫,“我给这几人授课已是上上个月的事,什么命案我完全不知晓啊!从清明开始我便欠了赌坊一屁股的债,昨日以为是讨债的上门要钱才会动手,请大人明察啊!”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齐立英的家昨日被查封,已是家徒四壁,但没有确凿证据,他仍旧摆脱不了嫌疑,只能暂时收押。
齐立英解释得满头大汗,但见张尧似乎信了,立即松了口气,衣领却突然被人揪了起来。
沈清和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将此人的领口一抓,冷然俯视着他。
二堂之中霎时安静了,一旁的赵翔惊得脸色发白,唯恐沈清和突然发飙,齐立英也被这个面色阴冷的人吓得愣住。
他却什么都没做,轻轻松开了手,嘴角一弯,俊朗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却不知为何有些慎人。
“我们的账,等案子破了之后再算。”
***
晌午,赵翔便差人去了一趟书院,得到学官证实,近日确实有一些赌坊的人曾来这里找寻齐立英,但碍于是官学不敢逗留。
齐立英的说法看来不假,但与四名死者之间的关系尚待考究,况且刺伤谷慈和越狱未遂这两条罪名,够他在牢里呆上一些时日了。
沈清和得到消息之后便离开了衙门,准备再去张家拜访一趟张元香的父母。
在濯城处理过的大小案件中,此案算是最令他上心的案子之一,不单是因为与厉知府的交易,更主要的是……
目前遇害的四人,包括失踪的张元香,从外貌以及年龄来说,都与谷慈十分相似。
相似到……
他昨日在寒夜中梦见她成为了下一个。
前去张家路上正好途径楚屹的医馆,他想起今早谷慈发了低烧,便想顺路去抓一些药,谁知一进屋,便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着杏红襦裙的女子,小脸素净白皙,明媚清甜,只是左臂包扎得厚厚实实的。
他深深皱了皱眉。
谷慈今晨被沈清和哄去睡觉,但实在睡不沉,不到中午便醒了。尽管他再三叮嘱她不要出门,但她实在闷得慌,想出去走走,顺便去看个诊。
楚屹给她诊脉之后道是伤风,便去里屋抓药,让她稍等片刻。
等着等着,她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死死盯着她。
心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谷慈僵硬地回过头,果不其然,沈清和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显然是生气了。
“那个……我,我是来抓药的。”她嘿嘿一笑,小声解释道,“我才刚刚出来,马上就准备回去的。”
沈清和叹了口气,蹙眉:“我不是说了这几天不要出门吗?”
谷慈吐了吐舌,才发觉他的神色极为严肃,不似是在担心她的手伤,反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一样。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将头偏了过去。
这时,楚屹拿着药包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他时有些惊讶,微笑道:“沈公子这么快就来接小慈姑娘了啊。”
沈清和与他点点头,接过药包后便扶着谷慈出了医馆。
见他板着一张脸,谷慈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好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一直闷在家里才出来走走的,况且医馆这么近,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清和停步,低眸望了望她,“你若是想要出来,可以叫上我。”
“那多麻烦呀,你不是还要去衙门……”谷慈被他盯着,声音沉了下去,“好,我知道啦。”
沈清和这才满意,将她扶上马车,却不是往家的方向走。
谷慈疑惑道:“我们要去哪里?”
“去张元香的家。”
张元香失踪至今已近三日,从先前四名死者的情况来看,怕是凶多吉少。但尚未找到尸体,衙门上下,包括她在内,全将希望押在了沈清和的身上。
毕竟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每每想到此事,谷慈便有些忧心,问道:“我们能把张元香救出来吗?”
“不能。”沈清和迟疑片刻,目光复杂。
“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