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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宁伯府,宋力刚的书房里,宋力刚、宋知夏正在审问着铁柱。
“说说,你们去京城见识了什么?”宋知夏盯着铁柱的眼睛,“有什么事是最让你们难受的?”
铁柱很不想说,他并不想让更多人跟着一起感到难受和难堪,因为那种感觉太不好受了,他自己都不想再回味一次,但是此刻他面前坐着的并只有二小姐,还有家主,他可以不回答二小姐,但是不能不回答家主。
宋力刚挑了挑眉,直盯着铁柱,无声的压迫比有声的质问更有力量。
铁柱在宋力刚的目光压迫下低下了头,喃喃地回道:“大公子和我见识了武举赌局。”
“武举赌局?”宋知夏疑问,她并不曾听说过武举赌局,“是什么样的赌局?赌各州军的名次吗?”
铁柱点了点头:“嗯。”
“除了赌各州军的名次,还有赌什么?”宋知夏又问。
铁柱哼哼唧唧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有很多,有赌武举子的名次,还有赌每一局对打的胜负。”
宋知夏不耐烦应付铁柱的抗拒态度,看向父亲宋力刚:“父亲您来问吧,若是女儿问的话,铁柱应该是不想多说的。”
宋力刚明白,他也不耐烦铁柱模模糊糊的回答。
“说。”宋力刚只一个字,就让铁柱整个人都僵住了。
铁柱在家主面前根本兴不起抗拒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就把进京后所看到的事和人都一一的讲了,只是他不善言辞,很多细节都讲的平平板板,还含糊不清,得重复提问才听的明白。
听完京城中的武举赌局,宋力刚和宋知夏都沉默了。
宋力刚是知道武举赌局的,他毕竟是一方主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的许可才能运作,若没有他的默许,封军廊军的将士哪里敢正大光明的参与赌局、上台打擂,他们可不是独自一人上京的,他们天天都要受着卫闯的管制。
只是宋力刚毕竟没有亲自去过京城,没有亲眼见识过京城人的狂热,所以对武举赌局的想法还比较浅薄,以为不过就是寻常的打擂和比试押注罢了。
只要此时听了铁柱的完整述说,宋力刚才知道武举竟然已经沦落成了京城人玩乐嬉耍的东西,武举子更是成了供人取乐的戏子,毫无尊严可言。
宋知夏受到的震动更大,她一直都没有直面过外面的世界,她的人生不是从一个后宅到另一个后宅,就是从后宅到深宫,在她的认知中,除了母亲张氏与她说过的文贵武贱的残酷真相外,这还是第二次她真正认识到这种残酷的世情,原来所谓的武贱,竟然低贱卑微至此,简直就是畸形的压迫。
明明是保家卫国的铮铮铁汉,却成了那些只知道纵情享乐,对家国却毫无贡献的纨绔子弟们眼中可以肆意戏耍的玩偶。
明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国家的安稳,守护了边境的平静,这样的的英雄,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尊严。
三伏不休,三九不缀,打熬筋骨,苦练武技,最终却只能用这一身本领去打擂台,供人玩笑取乐。
这一场武举赌局,赌的不只是胜负,毁的不只是尊严,打弯的更不只是那几个武举将士的脊梁,这是对一整个国家的铁血将士的恶意羞辱。
宋知夏的脑中再次闪现出前世八甲人入侵夏国后的一幕幕,国土沦陷、百姓逃离,就连那些口口声声说着要精忠报国,以死报效朝廷的文臣们都逃跑了,唯有封军廊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抗着八甲人的入侵,但是就是如此,封军廊军依旧遭受着皇帝和文臣的唾骂和羞辱,兵源不补充,粮草不补充,武备不补充,战马不补充,皇帝和文臣一边接受着封军廊军的保卫,一边却在各个方面苛扣着封军廊军的供应。
国土沦陷越来越多,百姓死伤越来越多,就连世家和文臣也不可避免地有了惨痛的伤亡,直到此时皇帝和文臣才意识到军队的重要,想到要给军队更多的供应以保护他们,可是就是此时,朝堂上依然为着争权夺利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党争,不同的党派拉拢不同的州军,唯有封军廊军因为州府的全线沦陷而失去了朝堂上的政治联盟,成为被舍弃的一派。
父亲战死,封军廊军被瓜分,剩下老的弱的残的将士无处可归,那么多精忠报国、九死不悔的铁血将士就这么被皇帝、文臣、世家给集体抛弃了。
天道不公,世道不公!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去保卫吗?
宋知夏沉默着,可是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我呸!这样的朝廷,谁爱去保卫就去保卫,反正她是不会再让这些铁血将士们白白去送死的,让那帮高傲的世家和文臣们去守城吧!
宋力刚不知道自个的小女儿心中正在翻滚着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只是在心中叹息着世道艰难,武将越来越没有前途了。
京城里公然举办武举赌局,皇上会不知道吗?怎么可能。
皇上知道武举赌局,但凡皇上有心看重军队,就不可能放任这股赌风影响国之大事,武举是国之大事,提拔的都是军中将领,这等国之大事就应该牢牢地抓在皇上手中,而不是放任赌场和背后的势力们去操控,为了赌金,赌场和背后的势力们会如何下手段去操控,这还用去想吗?
皇上竟然这般放权,可想而知,皇上有多么不看重军队,果然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朝建立了,皇位坐稳了,军队便没有用处了。
皇上既然不看重军队,世人便会更加看轻武将,武将没有前途,没有尊严,如此世情之下,年轻人便不会再入军营了,如此下去,兵力不继,再加上老将老去,只怕不到二十年,越国便会大举进犯了吧。
宋力刚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这般自毁长城,仅仅只是为了压制武将,防止武将夺位的事再次发生吗?可是越国虎虎眈眈,难道夏国就不需要军队来守卫边境、迎击来敌吗?
宋力刚当然想不明白,因为他是纯粹的武将,脑子太单纯,他完全不明白在文臣的脑子里,为了他们的政治理念和党争,是连国土都可以抛弃的。
从铁柱的口中问明了宋勇毅进京后的所有事情,宋力刚便让铁柱退下了,他还想让宋知夏也一并退下,他想一个人静静,此时他脑子里乱的很,心中也迷茫的很,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
可是宋知夏不肯走。
“父亲,如果大哥因着武举赌局一事而对武将一途心灰意懒,不想进入军营,想重走科举路,您怎么办?”宋知夏此时想明白前世宋勇毅为什么不肯入军营了。
宋力刚抹了一把脸,神色有些疲惫:“怎么办?揍死他!”
宋力刚的气势突然一变,一扫疲惫之色,变得尖锐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刀:“他以为过了科举就能入仕了吗?所有的名额在一开始就已经被瓜分了,他以为还轮得到外人来分?不成为某一家某一派的附属,怎么可能过得了科举、入的了仕?我们家毫无根基,他又是宋家的独子,他想要入仕,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牵扯到全家的大事,他又是那种分不清好坏,行事糊涂的性子,我绝不会让他入仕成为某家某派的棋子的。”
宋力刚说的很坚决,但是知晓前世的宋知夏却没有多少信心,因为前世在宋勇毅的各种胡闹之下,宋力刚最终还是免不了爱子之心,松口让宋勇毅去考鹤阳书院了。
“父亲。”宋知夏走到宋力刚的面前,很郑重地拜了一个大礼。
宋力刚心中惊讶:“怎么?”
“既然父亲不愿让大哥走科举之路入仕,那么女儿恳请父亲与大哥详说内情、分析厉害,大哥虽然性情古板,但不是不通世情之人,父亲把您的考量与担忧与大哥详说,言语上再温和一些,大哥不会不听的。”宋知夏知道前世父亲的武力镇压并没有让宋勇毅屈服,所以这一世便不打算让父亲再做这种令父子亲情疏离的事,宋勇毅这人吃软不吃硬,父亲好好与他说明其中的厉害,他应该不会再与父亲顶着了。
宋力刚咬了咬牙,说起自个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宋力刚实在是有一肚子的窝火,又有一股子的无力,照他的意思,直接把他押进军营就是了,进了军营还怕他不服,还怕他翻天,可是,唉,到底是自个的儿子,他也不想真闹到那个地步,让父子间越来越疏离。
也许他真该听听女儿的劝,好好与阿毅说一说,这些年他与阿毅聚少离多,的确生疏非常,他说的话阿毅总是听不进来,唉,说来也是他的错,他生了他,却没有真正的教养过他,真正论起来,是他愧对阿毅。
“唉,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为父会与阿毅说说好的。”宋力刚应了女儿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