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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那几个跪在圣贤庙前反省的师姐们,归家反省的宋知夏就完完全全是回家休假了,她本来就有一个月的假期,这十日反省也算在里面,说是归家反省,实际也就是口头说说,说到底,她真正的惩罚只不过是抄写十遍《慎行》而已,就算再加上书兰先生交代的练字,她的任务也一点儿不重,反而算是悠长假期的一个调剂。
只是宋知夏在家的日子也不是真正的轻松,因为宋力刚受到的弹劾攻击还未结束,而且监察御史已经到达了封州,他一来便兴师动众的上上下下的大肆审察,好似真要咬一大口肉下来,如今的形势很不乐观,宋知夏也不可能真正的轻松放假。
这一次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可能真的是身负“重任”,非要把封军廊军查出大案来,朝廷派他来明明是让他清查廊州卫所无令调兵一案,可他却把这个案子无限放大,不仅要彻查廊军所有的军营,就连封军也要查。
监察御史的动作之大,就连封州的望族蔡家都感到不安,联合了同在封州的林家元家,以及廊州的裴家,四家一同宴请监察御史,请他手下留情,小心行事,不要动摇了两州的民心和安定。
四大家的态度,尤其是在朝廷上很有份量的蔡家的态度,令监察御史原本大张旗鼓的高调行事收敛了一些,他放松了对封军的审查,转而主攻审查廊军,尤其是犯了案的那个偏远卫所,更是单独提拎了出来重点审查。
那个卫所是宋勇毅的所在之地,宋力刚怎么可能会不关注,当监察御史明显把审查力度投放到那个卫所时,宋力刚几乎是捏出了一把冷汗,如果宋勇毅当日没有随骑兵队伍出发也就罢了,可是他出发了,他被牵扯到这件案子里了,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于朝堂上的斗争来说,牺牲一支不到百人的骑兵队伍,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正常斗争损耗,至于这支队伍是死是贬是流放,那就只能看胜利一方的心情了。
宋力刚不可能把独子的性命和前程寄托在胜利方的良知高低上面,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是虎狼之辈,没有良知的,他必须靠自己的努力保住儿子。
张氏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很危急,她日夜担心儿子,食难咽寝难安,可是为了照顾老夫人的心情和健康,她还必须在老夫人面前强颜欢笑,装作一切平安的模样,这让她愈发的心力交瘁。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宋知夏怎么可能真的安心放假呢。
远在廊州海岸线的卫所,宋勇毅也是寝食难安,度日如年。
宋勇毅不知道父亲宋力刚正遭受着怎样的弹劾攻击,也不知道小妹宋知夏又有了怎样的新流言,此时此刻,他只为了卫所的未来而忧心。
那一次的夜奔,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也让他第一次体会何为武士热血,但他的热血激动还未平息,领将就被捋了职,本是一场协助当地县衙镇压抢水斗殴的普通作战,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关系整个卫所生死的大罪,这是何等的惊天大转折。
宋勇毅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县令要坑害他们?
为什么父亲不为部下出头,反而要主动停了部下的职权?
为什么营里人人都在传卫所会保不住,骑兵队要被撤掉,还说他们这批当夜出战的人前途未卜,甚至生死难料?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宋勇毅还没想通为什么,很快又有消息下来,说朝廷派了监察御史前来廊州清查,似乎要把无令私调的罪名坐实,还要办成大案、铁案。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卫所都人心惶惶了,若真办成了大案,不要说骑兵队了,整个卫所都难逃干系,到时候不要说前程了,就连身家性命都是悬系一线。
这下宋勇毅完全坐不住了,他很想写信给父亲,询问此案的进展和父亲的打算,可是军营里的信都是一月一寄,除非他能证明自己是廊军主将宋力刚的儿子,不然他的信根本没办法寄出去。
还不等宋勇毅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事态又有了更坏的发展,上头传令,命卫所执行紧急戒令,所有人等不得离开军营,不得与外界通信联络,专心等待监察御史的审问。
这下糟糕了,宋勇毅就是满操场大声说自己是宋力刚的儿子也没用了,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的卫所根本无法查验他的身份,只能等着受审后的解禁了,可是受完审,是活着还是流放,又是两说了。
宋勇毅满心愁苦无处诉说,每晚看着那高高的围墙,他恨不得趁夜翻墙出走,去找父亲说清楚内里的曲折,好让父亲为卫所主持公道。
可是执行了紧急戒令后,卫所的戒严更紧了,营区的巡逻更多更勤了,而围墙外头,听说也有两层的持弓军士严阵以待,那些都是廊军大营派来的精锐,一旦真的有人出逃,那就是格杀无论的下场。
宋勇毅只能坐困愁城了。
这样压抑憋屈的日子一日日的过着,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打听,只能等着监察御史的提审,然后等待朝廷的处置,这样将自身性命和前程交到完全不熟悉也不信任的人的手中的无望等待,这种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压迫,带给人的已经不仅仅是压抑憋屈了,而是恐慌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绝望。
卫所里的将士们渐渐烦躁起来,营区里的气氛也越来越不好,因为一点小事就引发冲突的事情越来越常见了,虽说还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和事故,但是再这么压抑恐慌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全面爆发了。
这个爆发点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就到来了,就在卫所收到监察御史即将前来巡营的公文的当夜,营区就发生了武装混乱,全副武装早有预谋的一批人马不仅冲击营门,还四处纵火,一时间整个营区都沸腾了起来。
营啸发生的很突然,当时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巡逻的值夜兵卒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熟睡,毫无征兆的,连呼啸声都没有,混乱便开始了,就有武装人马冲击营门,并四处纵火了。
混乱伊始,有机警的将士听到了马蹄声声,迅速地从睡梦中清醒起来,并把同帐的伙伴们拉了起来,这样的营帐的损失是最少的,而熟睡了的营帐里,因为没有人示警,当他们被喧闹的人声吵醒时,营区已经处处是火光了,他们几乎是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只拿了武器便逃了出来。
火光处处,刚刚才从睡梦中醒来的将士们几乎是懵呆了,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力的护营行动,只看见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跑动的人影,耳边只听到混杂的吵闹声敲锣声,远远的还传来呐喊声厮杀声马嘶声。
这样的冲击令将士们茫然四顾,不知该守在原地救火,还是该去支援营门,又或者,该一同去冲击营门?
宋勇毅急了,冲击营门对于卫所没好处,就算那些人跑出去了,在廊军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又有几分胜算能活下来?而且他们跑走了,留下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宋勇毅朝营门跑过去,他得去支援营门的守军们,不能让那些人跑出去,如果营门守住了,这场混乱还能算作是卫所内部的事务,还能争取从轻发落,最起码不会全员牵连,但是如果营门被破了,那就是公然闯营,那就是谋反了,弄不好所有人都得陪葬。
一路朝营门狂奔,路上遇到茫然发呆的人,宋勇毅还会喊他们一声,叫他们一起去支援营门,就这样一路跑一路喊的,宋勇毅竟然也拉上了一支长长的队伍,草草一看,似乎也有两三百人。
支援的队伍赶到了营门前,营门的守军和冲击的人马都紧张的戒备着这支冒出的队伍,他们不知这支队伍到底是来支援的还是来闯门的。
直到宋勇毅率先张弓射向闯门方的人马后,两方人马才判定了这支队伍的立场,是来支援的。
守军立时精神大振,有了支援,他们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也有了胜利的希望。
而闯营的人马发现对方的人数胜过己方,闯营越来越难后,他们迅速祭出了他们的杀手锏。
嘭,猛烈的爆炸声,明亮火光挟着土块沙石扑向四周,半空下起了土石雨。
援军们或趴或仰的倒在地上,离的近的援军身上已经有了伤。
站的最近的宋勇毅抬起刺痛晕眩的脑袋,挣扎着睁开眼睛,倏的,双眼大瞪。
破了,营门破了,半扇营门和两根立柱倒了,营门大开了。
宋勇毅挣扎着爬起来,边爬边看向营门外,他在寻找营门外的廊军精锐。
可是,没有人,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是说外面包围着两层的廊军精锐吗?
人呢?人去哪里了?
宋勇毅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一股森森的冰寒从头到脚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里应外合,里应外合啊!
闯营的人马一见营门破了,立即呼啸着纵马冲了出去。
营门之外是一片坦途,出了营门,就再也拦不住他们了。
宋勇毅踉跄着跑向营门,营门周围或躺或趴着十几个呻、吟翻滚的守军,还有几个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宋勇毅忍着疼痛和晕眩,撑着一股气跑出营门,只看到那些人远远驰去的身影,真的拦不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心中激愤,头疼欲裂的宋勇毅仰天长啸,他不甘心啊,不甘心。
长啸未尽,似乎遥远的夜空中传来一声鹰鸣应和。
宋勇毅心中一振,这鹰鸣,有些熟悉,他抬头努力看向夜空。
不过三四息,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夜空中现身,一双长翅一振一振,迅速朝宋勇毅冲来。
“山刀!”宋勇毅大声呼喊,他认出这个身影了。
又是一声鹰鸣,巨鹰在宋勇毅前方盘旋起来,似在观察宋勇毅,又盘旋了两圈,它降了下来,快降到地面时,从鹰背上跳下一个人。
“东景,东景。”宋勇毅大喊着朝那人跑去,虽然他看不清这个一把乱发乱胡子的人是不是东景,但是他记得小妹曾经说过,能骑在巨鹰山刀背上的只有东景一人。
那人快步上前扶住宋勇毅:“毅。”
的确是东景,宋勇毅松了一大口气,心中大安,他赶紧一手抓紧东景的手,一手指着那些人马离开的方向:“抓,回来。”边说边比划,生怕东景听不懂。
东景和宋知夏待了四个月,也学了一些夏国的简单对话,他听了两遍便听懂了。
“好,放心。”
东景说完曲指吹了个响鸣,然后跳上了山刀的背上,一鹰一人朝宋勇毅所指的方向追去。
宋勇毅瘫软在地,太好了,太好了,有东景在,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宋勇毅眼中闪过愤怒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