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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个写着“广甫兄亲启”的信封,想来是料到外面两个信封保不住,特意备了一个,让他看完了再塞进去。
信里倒没说什么机密要闻,只是将自己来平波城的见闻一一写在里面,大抵是猜到这封信最后还是会落入夙沙不错的眼中,慕枕流对他只字未提,提到的全是他知道的。
夙沙不错捏着信,考虑是将它撕掉还是烧掉,考虑到最后,还是将信重新折好,塞入备下的信封中,贴身收起。
慕枕流来到知府,径自被带入内堂,等了会儿,才看到一个五十来岁,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身着官袍的男子从外头急匆匆地过来:“慕大人,久等久等!”
“俞大人。”慕枕流起身见礼。
知府道:“慕大人新官上任,本府早想拜访。奈何最近杂事缠身,真真是眨眼睛的工夫都没有!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反倒要慕大人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抱歉得很。”
慕枕流忙道:“俞大人言重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知府叹气道:“我与廖大人同在平波城多年,也算是点头之交,廖大人出了这样的事,本府着实痛心不已啊!只是私情归私情,公事要分明。廖大人尸骨未寒,英魂犹在,我身为平波城父母官,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慕枕流道:“我与廖大人仅有一面之缘,未想竟是永别。”
知府惊讶道:“慕大人来平波城也有些时日了吧?”
慕枕流道:“局中交接事务俱由局丞大人主持。”
“原来如此。”知府慢慢地啜了口茶道,“慕大人初来乍到,你我头一回见面,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奈何我与慕大人一见如故,又同为凌霄阁人,这些话却是不吐不快啊!”
慕枕流抱拳道:“下官初入平波城,正如文盲读书,两眼墨黑,还要请俞大人多多指点。”
知府道:“指点不敢当。我只是为平波城忧心啊!不瞒老弟,我看廖大人的死另有蹊跷。”
慕枕流想要捧茶的手微微一顿,又缩了回来:“大人何出此言?莫非廖大人并非自尽?”
“仵作查验,的确是自尽。”
“这又蹊跷在何处?”
知府似笑非笑道:“慕老弟啊慕老弟,明人不说暗话。老弟进军器局这么多天,难道一点门道也看不出来?廖大人虽然是军器局的掌局,可实权并不在他的手中。”
慕枕流叹气道:“听说廖大人家中娇妻美妾成群,心不在此啊。”
知府摆手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在平常。廖大人浸淫官场多年,焉能玩物丧志?他如此,是不得不如此。如今,沈相把持朝政,如日中天,慕老弟是沈相的得意门生,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何以来小小的平波城当个小小的军器局掌局?我看,是沈相爷也看出了平波城军器局中不一般的门道吧!”
慕枕流心中一凛,面上越发惶恐道:“实不相瞒。恩师让我来军器局,实是看中了五品之职,他老人家远在京师,纵然手眼通天,也想不到这平波城军器局中的名堂啊。”
知府看他一脸诚恳,也有些惊疑不定,暗道:莫非他来此的确是沈相误打误撞?
慕枕流又问道:“俞大人说的门道究竟是何门道?”
知府道:“慕大人可知,廖大人家私几何。”从慕大人到慕老弟,从慕老弟变回的慕大人,可看出知府对慕枕流的战略从试探到拉拢,再到试探。
慕枕流故作不知他称呼间的变化,老老实实地回答:“传闻廖大人家眷去了一趟当铺,便有了这个数。”他摊开两个手掌。
知府笑着伸出四根手指道:“起码翻这么多倍。”
慕枕流吃惊地张大嘴巴。
知府道:“军器局本不是肥差,但人心肥了,差也就肥了。慕大人,听我一句,军器局的水太浑,非釜底抽薪不可。廖大人的案子查起来颇费功夫,牵连甚广,本府也不知会走到哪一步。”他说着,站了起来。
慕枕流跟着站起来道:“可是局丞他们……”
知府道:“大人可知局丞等人为何与廖大人不对付?”
慕枕流道:“还请俞大人指教。”
“同流合污者,也有分赃不均的。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一道人。慕大人是聪明人,当知以退为进,明哲保身的道理。”
慕枕流看着知府炯炯的目光,心中透亮。
看来,知府对军器局早有不满,只苦于时机未到。眼下,天机府自身难保,对远在西南的平波城军器局鞭长莫及,这是天时,是地利,廖大人的死撕开了军器局的口子,给了知府干涉的借口,这是人和。
知府既要对军器局动手,怕是局丞等人都脱不了干系。自己初来平波城,还未涉水,又是沈系,风头正盛,知府不想多面树敌,所以借留宿之名,将自己从这趟风波中摘出来。
既然有人抢着做刀做刃,慕枕流当然乐得作壁上观,当下道:“但凭大人吩咐。”
慕枕流在知府衙门留宿一夜,第二日才回官邸。他刚进门,局丞等人就听到消息迎了上来。
“大人,你没事吧?”
“大人,那个俞知府没对你做什么吧?”
“大人,你……”
慕枕流摆手阻止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微笑道:“我与俞大人一见如故,谈得入神,忘了时间,便留了一宿。”
局丞与室令等人面面相觑。
局丞道:“廖大人与俞知府同城十几年,还不如慕大人的一夜啊。可见人与人的缘分,实是妙不可言。”
牌室令问道:“那廖大人的事,呃,俞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慕枕流道:“俞大人说,一定会尽力查明真相。”
牌室令嘀咕道:“这,有说等于没说。”
弩室令和弓室令立刻将人拉到后面去了。
局丞就军器局日常的几件事说了说,慕枕流倒是有心聆听,只是说的人有些心不在焉,说了几句就没接不下去了。
慕枕流午间回了趟府,问起夙沙不错的行踪。
门房回答,昨天出去了便没回来。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房中休憩了一会儿,等午后,又如常办公,对局丞等人的明示暗示视而不见。城中暗潮涌动,他新来乍到,局势未明,最好是按兵不动。
如此过了三日,夙沙不错始终没有出现,倒是老掌局自尽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他的一位妾室半夜携款潜逃,被埋伏的衙役抓了个正着,妾室熬不住审问,说是怕像老掌局一样,被杀人灭口,才选择逃跑。
此言一出,将以自尽收尾的案子又被翻了过来,城中谣言又起,军器局备受瞩目。
散衙时,局丞借口夫人回娘家,跟着慕枕流蹭饭。
未到饭时,两人先在书房坐坐。
“大人。”一跨进书房门,局丞就将门关上了,白着脸说,“这是知府的阴谋!恐怕是冲着我们军器局来的。”
慕枕流一脸无辜:“何出此言?”
局丞道:“廖大人的家眷被知府看守多时,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敢半夜里逃跑?这分明是个圈套。”
慕枕流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嘴上自然不承认:“这对俞大人有何好处呢?”
“俞大人早就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军器局,前几次都被廖大人挡回去了,我们也因此结下了梁子。这次廖大人出事,他一定会借题发挥!说不定,要诬陷是我们杀的人。”
慕枕流佯作吓了一跳道:“啊?”
局丞道:“大人也知道,我们与廖大人在公事上有些龉龃,可绝对不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啊!”
慕枕流道:“稍安勿躁。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不必怕鬼魅魍魉作祟。”
局丞看他一脸淡定,突然回过味来了:“大人,莫不是那日俞大人与你说了什么?”
慕枕流想了想道:“俞大人似要在平波城大干一番。”
局丞心中敞亮。慕枕流到底是新官,与各方都扯不上关系,也不想蹚浑水。他留宿知府府衙那一夜,必然与知府谈成了什么,所以这次将铁了心袖手旁观。
想通了这一点,局丞反倒冷静下来,与慕枕流用完晚膳,平静地告辞。
临行前,慕枕流突然道:“我在平波城,只做一件事,为朝廷效劳,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利。只要为了这件事,一切好谈。”
局丞嘿嘿笑了两声,走了。
慕枕流送完他,正要回去,就看到夙沙不错依着门,定定地望着自己。
“回来了?”慕枕流淡然地问。
夙沙不错道:“唐驰洲穷的要命,买的都是劣酒,我喝不惯,自然就回来了。”
慕枕流愣了愣道:“你这几日……在唐将军处?”
夙沙不错道:“你以为我在何处?真的拿了你的信,跑去找高邈?”他说着,从怀里抽出了那份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