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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要出去吗?”走了这么一段山路,希和气都有些喘不匀,边跺着脚上的雪边道,“正好车上有阿娘让给你捎的厚棉被,不然我让小厮给你送过去?”
这么一呵气的功夫,落在鬓发上的雪就开始融化,额前几缕刘海就变得湿漉漉的,青山苍苍,白雪皑皑,越发衬得希和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眉墨如黛。
“师娘她,不怪我?”沈亭怔了一下,不自觉拢了拢有些单薄的僧袍,神情明显有些复杂。
安州府时,老师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师兄又常年在外游学,师母分明把自己看成儿子一般,哪一年换季时,不穿几身师母亲手缝制的衣衫?
可今日已是不同往时,当初改投算计了老师的鸣湖书院山长杨泽平名下,委实已是坐实了叛出师门之事……
那边小厮已是捧了棉被出来,看沈亭呆站着不动,忙上前几步,捧着送到沈亭手里:
“大师,您拿好。”
沈亭下意识抱住,入怀只觉沉甸甸软绵绵,分明全是上好的棉花絮成,明明理智上想着不能接受,偏是紧紧抱住,怎么也不舍得撒手。
半晌递给旁边的小沙弥:
“送到僧舍去吧。”
却是借着一低头的功夫,红着眼睛在棉被上轻轻蹭了下。
小沙弥忙接过,神情也很是开心——
作为护国寺已定的下一任主持,冻着谁都不可能冻着澄观师叔啊。比方说这会儿,师叔的房间里早已燃起了热腾腾的火炉。
只是谁让师叔厉害呢,这才多大会儿啊,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送东西了,全是指名道姓给师叔的。
师叔倒是全接了下来,只不过转头就分给他们这些小和尚了。正好自己嫌床上的棉被旧了些,换这套可不是正正好?
不想刚走了几步,却被沈亭叫住:
“送到我房间里就好。”
那小沙弥就有些糊涂,又低头瞧手里的棉被,也就是厚实保暖罢了,还不如前面那些华丽,怎么师叔倒是看上了?
却只能讷讷着应了,转身往沈亭住的地方去了。
“天气冷。希和莫在此处多留,正好我要下山,这就送你回去吧。”又瞧了眼希和身后的大车,“这些东西是要送给苏姑娘吧?你放在这里,自会有人送过去。”
“你,知道离姐姐在这里?”希和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沈亭良久,“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耳目真真聪敏的紧。”
说着转身就走。
沈亭眼神暗了暗,伸手就要拉希和,又意识到什么,忙快走几步,拦住希和去路:
“你听我说。”
语气却是少有的凌厉。
“莫要任性。老师眼下身为朝廷命官,诸事多所避忌,你想帮苏姑娘自无不可,何须这般大张旗鼓?听我的话,把东西放下,这就回府,便是苏姑娘那里,我也会告诉她,以后但凡有什么需要,只需知会我即可……”
“离姐姐的处境很不好,对不对?”希和直视着沈亭的眼睛,语气却是笃定的紧。
怎么忘了,昨儿个谢畅才说过,澄观大师这些日子可是被宫里贵人奉为上宾,须得时时入宫诵读祈福经文。
而离姐姐的父亲苏林,这些日子可不也被困在皇宫内院?
昨儿个晚上爹爹走得急,并没有说清楚皇上到底如何了,只看沈亭眼下的模样,怕是情形也不太妙,这样的话,身为名医被众人期待的苏林自然又得好好“表现”一番,而苏离好不容易因为太妃娘娘病体好转得以缓和的处境怕是定然再次荆棘丛生。
“爹爹小时便教我和阿兄,做人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当初离姐姐能不远千里到安州府为我祛毒,安知杨希和就是那等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之人?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这一趟,我必须去,今后亦不会回避什么。对了,大师若是担心会被连累的话,希和之后定不会再去打搅便是。还有方才那条被子,不然这就让人取回来……”说着就喊小厮去追方才那小沙弥,一副要跟沈亭划清界限的模样。
离姐姐的性子看似万事不挂心,却最是个不愿亏欠别人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决绝性子,不然也不会困守护国寺这许久,都不愿给自家传信。希和隐隐直觉,但凡这会儿自己在两人相处上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以后怕是就再也别想见到苏离……
“不许,你真想冻死我不成。”沈亭忙冲闻声要转回来的小沙弥摆手,让他赶紧把被子抱上去,脸上神情无奈至极。这个傻丫头,明显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却依旧一意孤行,跟自己撇清关系的话,倒是说的顺溜的紧……
那小和尚察觉到不对,忙不迭转身就跑。
希和咬了咬牙,终是不好强行要那小和尚把被子还回来。板着脸绕过沈亭,只管往寺里而去。
沈亭在后面幽幽道:
“阿和,苏姑娘这事,你可曾问过英国公府大公子的态度?”
希和脊背僵了一下,手里的帕子不自觉绞紧——
从上次沈承离开,到眼下已过去两旬有余,自己何曾见过沈承?
倒是昨日……
眼前不期然闪出沈承陪着那个陌生神秘女子供奉姻缘香的情形,心口处猛地抽痛了一下。
沈承他大概一时半会儿时间,不会来见自己了吧。两人虽是婚事已定,可要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成了亲,希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又在雪地上走了会儿,心情好容易平静些,抬头遥遥瞧见一处一处山坡后头正有一枝红梅探了出来,便让其他人先行,自己则带了青碧踩着小路穿过去——
离姐姐平日里不爱搽脂抹粉,倒是对梅花颇为喜爱,便是天气热的时候,身上也总有梅花的清冽味儿道。
眼瞧着梅花开的正艳,折几枝带过去可不正好?
好容易爬到坡上头,正要绕过去,却有叮叮咚咚的琴声并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
“主子身子骨娇弱,这般在风雪里弹琴,可如何受得了?若是染了风寒,说不得还是自己受苦……”
希和探头瞧过去,可不正是苏离并婢女阿梅?还是第一次听苏离弹琴,琴声潺潺湲湲,似有诉说不尽的情意,入耳当真好听的紧。
再定睛瞧去,红梅艳艳之下,越发显得苏离冰肌玉骨,绰约风姿,竟是连那几树红梅都给压下去了。
希和驻足远望,一时也有些被这倾世美颜给惊住了。
“苏姑娘莫不是有了心上人?”青碧小声道。倒不是胡乱猜度,从前听说姑爷要来时,小姐可不也是这般模样?苏离这会儿凤眼低垂,嘴角含情,似有娇羞之意,竟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念着心上人的样子。
忽然想到昨儿个瞧见的沈承和另外女子在一起的情形,忙又闭了嘴。
“胡说什么!”希和轻叱道。离姐姐本就冷清,眼下又处境堪危,如何会有那等心思?况且并不曾听离姐姐说起过姻缘之事,怕是有所避忌,如何能这般胡乱猜测?
就是这样子,还真像等人。
说不得是在等自己?转而一想,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看法,自己昨儿个回去时分明没有告诉苏离自己要来。
刚要出声喊苏离,不妨阿梅忽然“噗通”一声跪倒:
“主子就听婢子一声劝吧……说不得……也就这么随口一说,不然如何到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影?况且主子可不就是为了他,才心甘情愿跟着来的帝都?若然……知道,主子因为他一句会来看你的话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也定然会心疼的……”
离姐姐真是在等自己?希和心里一热,从山坡上探出头来,小跑着从上面冲了下来。
听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苏离脸上绽开了一个明丽之极的笑容,令得灿灿梅花都黯然失色,却在瞧清来人是谁后,手一偏,本是欢快流畅的琴音一下奏出个不和谐的音符:
“阿和?”
意料之外明显还有些萧索之意。
“是我。”希和点着头,快走几步,伸手拉住苏离,下一刻猛一哆嗦,“老天,怎么这么冷!”
口中说着,忙把苏离的跟冰块似的手拢在手心里,埋怨道:
“离姐姐想弹琴,只在房间里便好,如何要跑到这荒郊野外的。”
转而想到一点,表面瞧着苏离倒也逍遥,实际上怕是和囚徒相仿。离姐姐又是最耐不得拘束的,自然会心烦意乱。
这么想着,又很是心疼。
苏离被希和拽着,被动的站了起来,看希和冻得不住咬牙的模样,有心把手拿出来,却又贪恋那双小手的温暖。有些被动的任希和用力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