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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他的游舫,杜若才松开手。
倚在围栏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实在没有想到赵豫会那么执着,真有些吓人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笑不起来。
贺玄让人把木桥收起来,船就往前开了。
杜若轻呼一声:“周姐姐跟四妹还在那里呢。”
回眸看去,杜绣站在甲板上,也不知是想过来,还是想留下,至于周惠昭,并不见人影,她想让贺玄等一等,可看见他淡漠的神情,又说不出口了,今日幸好他来,不然她恐怕要遭殃,倒是顿了顿说道:“刚才多谢你。”
她比他矮了一大截,微微仰着头,阳光落在脸上,有着温和的光泽。
想到她刚才疾步过来的欣喜,半拖住他袖子的力道,他嘴角翘了翘道:“不谢。”
只是淡淡一笑,就好像化解了冰雪,杜若跟着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赵豫的出现已经让她惊讶,没想到贺玄也在附近,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看龙舟赛的人,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兴趣的,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登舟玩乐呢?
疑惑刻在她眸中。
贺玄道:“恰好遇到罢了。”
他原是盯着赵豫,因那日在庆春楼,赵豫就曾纠缠过杜若,只是没想到那么巧杜若在的游舫遇到险滩,赵豫忙不及的赶过来,他到底也没能袖手旁观,虽然那次从襄阳回来,听到她欢欢喜喜叫着豫哥哥。
他曾想过,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他本就不需要那样亲近的人。
可她却又走近他,好像她朝他走一步,他就忍不住要朝她走两步。
男人语气平静,听起来不假,杜若心想,原来他还真得会乘游舫游玩呢,她离开甲板,朝船舱走去,笑着问:“这游舫是你们雍王府的,还是问别人租的?看着很是富贵。”
“是王府的,宫里前阵子打造游舫,顺带予我也建造了一艘。”
看来赵坚对他真的不错!
可贺玄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杜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实在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能这样攻破长安,杀得血流成河,可见他的狠毒,虽然她年幼时便明白贺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着哥哥没有的冷静锐利,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造反。
她在舱内的锦垫上盘腿坐下,谁料脚背被碰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贺玄询问:“怎么了?”
她愤愤道:“被大殿下踢到的。”
她低下头,将素白的裙摆撩开,露出穿着罗袜的,纤细的脚踝,正要查看,忽地想到是在贺玄面前,她手顿了顿,抬起眼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瞧见他眸中闪过丝尴尬。
下一刻,他就背转过身。
她褪下罗袜,瞧见雪白中一点红,果然是被踢伤了,她秀眉拧起来,对赵豫又添了好几份的厌恶。
“重吗?”他问。
她盖上裙摆:“也算不得重,你转过来罢。”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仍是有些生气,嘴唇略微嘟着,像颗小小的樱桃。
贺玄瞧她一眼,正色道:“这件事你应该告诉你父亲。”
杜若讶然,告诉他,她被赵豫弄伤了?她有些犹豫,赵豫虽然后来被贺玄抢走江山,可他也是做过皇帝的,而且父亲并不讨厌他,那日她明明告诉父亲赵豫会背叛他们,他没有相信。
“也不知有没有用。”
“有。”他道。
杜若垂眸摸摸晚上戴的红珊瑚镯子:“那父亲会冲撞大殿下吗?”
真是两难,又怕父亲不信,又怕父亲信了会动手。
她睫毛颤动着,心神不宁,贺玄道:“杜大人很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只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便是,包括那次在庆春楼。”
竟然还要牵扯到那件事,会不会让父亲很生气?杜若思忖间看向贺玄,他端坐着,面色沉静,不像说笑,他是在告诉她怎么做。虽觉奇怪,可不知为何,杜若接受了他这样的建议。
因他总是一针见血的,她与他说上千百句,他常常一句就抓到了重点。
她点点头:“好。”
元逢站在舱门口禀告:“王爷,到杜家的游舫了。”
他站起来,墨袍荡起一阵风。
杜若也忙跟着起来。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默默在想到时怎么跟父亲说,到得半途,听到对面母亲的声音,她看到父亲也来了,就在甲板上等着她。她身子忽然就摇了一摇,贺玄只当她要摔了,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她朝他眨眨眼,轻声道:“我得彻底摆脱掉大殿下,你看我演得像不像?”
原来在表现她伤得很重。
他瞧着她会说话的眼睛,微微一笑:“很像。”手指松了松,没有舍得离开,“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她觉着也是,便索性踮起那只脚的脚尖,一瘸一拐的走路。
大半的身子都依靠着他的手,可并不重,她没有以前那样丰润了,抽了条,逐渐变得窈窕起来,他那时才从岭南回来,险些认不出来她。她现在已经是个姑娘家了,走在身边,姿容妙曼,让整个五月都显得明媚。
然而她并不知晓,专心致志的装成小瘸子,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见到杜云壑,她高声叫着爹娘,从他掌中脱出去,慢慢往谢氏那里走。
谢氏见她竟不能好好走路,惊慌道:“若若,你怎么了,伤到腿了?怎么伤的?”
她满脸的委屈,却不说话。
看着像是有隐情,谢氏没有再问,与贺玄道:“周家的游舫沉了,我们离得远赶不及,原来是你去接的?”她往他身后看,“绣儿呢?莫不是……我早先前好像听说是大殿下的游舫先去的。”
“是,我只接了三姑娘回来。”
实在是奇怪,谢氏眉头拧了拧。
贺玄向老夫人问了安,便告辞走了。
谢氏领着杜若与杜云壑去僻静处,先是看了杜若的脚,才再次相问:“你可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出了何事?是船沉的时候撞到的?”
“娘,是大殿下打的!”杜若用哭腔道,“他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缠着我,上回在庆春楼他就拉我的手,还说要带我从别的路出去,这回也是,他把我逼到船舱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想逃,他狠狠踢我。”她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我好怕,我脚也好疼,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一席话将杜云壑夫妇惊得面面相觑。
因印象里,赵豫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杜若看他们没有说话,很是着急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她真不是那么会演戏的人,没奈何只得捂着脚,与玉竹道:“爹爹娘不信我,你说,刚才是不是他踢的我?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是你们亲生女儿……”
想到梦里的事情,真有几分悲切。
谢氏忙把她搂在怀里:“我跟老爷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不明白大殿下为何要这样。”
“许是对若若有心思。”杜云壑极是恼怒,他倒是猜到几分赵豫的意思,恐是看上杜若想娶她,可两人若两情相悦便罢了,他拗不过女儿,让她嫁入皇宫,自当要匡扶赵豫,可杜若这么说,定是没有喜欢赵豫。
或许因此他就想用强的,想诱拐杜若!
岂有此理!
杜云壑一掌拍在船舷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赵豫瞧着文质彬彬,却是人面兽心,她这女儿不说有没有想法,便是她这年龄也才十三,那样的小姑娘,他就迫不及待的利用上了?
谢氏看他满面乌云,忙道:“老爷,您可不能去质问大殿下,传出去,对若若的名声不好。”
杜云壑沉声道:“我自然不会。”
只他赵豫,往后可别想从他这里捞到好处。
谢氏命人把杜若扶到别处休息,此时大抵也知道杜云壑的猜测,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的道:“老爷,那时娘娘与我提到若若,我还想着若若小,可这等年纪却也是能嫁人的,假使大殿下求了皇后又如何?若若这孩子,没有什么心眼,而今又那样害怕大殿下,真嫁了怎么得了?只怪我往前太惯她,她恐是难以忍受的。”
八面玲珑的妻子露出忧心,杜云壑把手按在她肩头:“你莫慌,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他胸有成竹,谢氏松了一口气,靠在他怀里:“这就好,只你小心些莫得罪皇上。”
杜云壑道:“我不会亲自出面的。”
谢氏有些奇怪,但她相信丈夫,便不再多嘴。
杜若此时正在老夫人身边,祖孙两个坐在一起,怕老夫人担惊受怕,一早与父母商定,假称是撞伤的,老夫人还是心疼得很,与她道:“姑娘家哪里都精贵,千万不能留下疤痕,等到府里,定要拿祛瘀膏揉一揉。”又朝外看,“绣儿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玩得疯了,你撞伤了她也不回来,还在大殿下的船上?”
“许是没看到我伤了罢。”杜若道。
老夫人捏捏眉心。
杜蓉也坐在旁边,朝外看一眼,见章凤翼始终没有走,已经好一阵了他就站在舱外,她到底有些不忍心,趁着众人都问杜若沉船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外面。
见到她,章凤翼觉得等再久也值了,满脸都是笑。
看起来有些傻,杜蓉忍俊不禁,朝船尾那里去,他跟着,眼见无人,轻声道:“蓉蓉,那次是我父亲不对,他喝了些酒心里高兴,与你父亲说了不当的话,我原是想让他请你们来家中做客,再郑重的提亲。是我对不住你,我该与父亲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很诚挚的道歉,丝毫没有推诿。
杜蓉弄清楚了缘由,脸色就缓和下来,她该猜到章凤翼没有那么冒失的,虽然他喜欢她,平日里也很没有规矩,可他对她的一颗心是真的。
然而再怎么真,父亲恐也不会愿意,她心头又生出几分悲凉。
像是能听到她心底的叹息,章凤翼忙道:“蓉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杜大人把你嫁给我?我去见他,他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成见,或者我该……二殿下要去兰州,我若是跟着去,收服金军,立下军功,你父亲会不会答应?”
为了她,他竟然又要去打仗。
杜蓉摇摇头:“与这并没有关系,你且再等等。”
她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可不管如何,她没有拒绝嫁给他,章凤翼很是欢喜,看着她道:“蓉蓉,我的长命缕呢?”
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她做长命缕,杜蓉啐他一口:“哼,你有脸说!”
他笑起来,一点没有不悦,牙齿露出来,闪着雪白的光。
浑身透着无拘无束的洒脱。
杜蓉脸突然有些红,垂头道:“我先回去了。”
她从他身边路过,他很快的拉住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我会再想法子的。”
她走得更快了。
回到舱内,心还在怦怦直跳。
脸若芙蓉艳,杜莺看着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捂住了嘴,没有咳出声来,怕打搅杜蓉,又怕她伤心,她这辈子怕的东西太多,有时候真想早些死了。
可弟弟还未长大,母亲仍是那样叫人又爱又恨,唯有她的大姐,那样好,她该有个更好的姻缘。
舱外这时却传来一声厉喝,竟是杜云岩的声音,杜若竖起耳朵,原来是他在喝令章凤翼走。
“舫上都是杜家女眷,你一个外男在此作甚?”杜云岩穿着深青色的官服,他现任兵部郎中,本事不大,官架子是十足的,声音很是浑厚的道,“你现在就给我离开游舫,我不管你有没有船,便是跳也要跳下水去!”
杜凌没想到二叔一回来便是这等样子,他道:“是我请伯起来玩的,二叔,你为何赶他走?什么外男,他又不是不认识妹妹们!”
“认识就能没有规矩了?”杜云岩道,“你也不成体统!”他瞪着章凤翼,“你快些离开,念在你父亲与我们杜家几分交情,我便不使人动手了。”
他今日专程拜访,刚才看到杜云岩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连他一丝的好脸色也没有换到。
难怪杜蓉让他再等等。
看来杜云岩心里是完全看不上自己的,章凤翼到底年少轻狂,此时不由自主就生出了几分怒气,他只是尊重杜云岩才会委曲求全,可他并不欠杜云岩什么,杜家能有今日的富贵,难道没有父亲的功劳吗?
父亲在杜云壑麾下出生入死,受了多少伤,便是杜云壑都不曾小看他,常与他一起喝酒。
杜云岩算什么呢?
他挺直了背脊,抬起下颌,与杜云岩对视着,一动不动。
杜若从舱内看过去,瞧见他双眸,心里忍不住一跳,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只消杜云岩再说上两句,可能章凤翼就要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驯良的人,他是山中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