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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魔香并魔音魅舞对魔族的影响就是巨大的——无论他是邪是善,都会被勾起心底深处最秘而不宣的恶毒,是让魔族再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神器。
河堤边火树银花,行人多提着花灯或举着刚转回来的糖人,两人成双三人成队的与季俨擦肩而过,脸上洋溢着不知愁的笑容,只留下一个季俨逃亡似的与人流背道而驰,一路来到了河道上游。
河道上游十分寂静,没人也没灯,只有一块不合时宜的巨石,巨石缝里还长着一颗歪脖子柳。
季俨撑着柳树,终于喘起了粗气,他双眼通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留下了湿滑的印记。
摇光君向来优雅从容,即便是几月以前莫名其妙变成了幼童也是气定神闲,几乎从没露出过狼狈的模样,因此云姨一从黑雾里跨出来,见到他这副模样,立马就吓着了。
“摇光君——!”她立马上前要扶,下一刻就嗅到了什么味道,登时脸色一变,几乎是透着杀意道,“谁给你下了扰魔香。季峰主呢?!”
季俨猛喘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暴动与不安,摆手道:“不碍事,没吸几口,你先说怎么了。”
季俨在大事上从不逞强,他这么说了,就是还能控制,于是云姨强定心神,长话短说道:“云峰前几日突然传话,说是让你小心季峰主。”
满眼幻象乱窜也没妨碍季俨心里一惊,问道:“怎么了?”
“他只说了这前半句,后半句戛然而止,不过片刻,传信的纸鸢也自己烧了,怕是.......”云姨面露忧色,“他说小心季峰主的事只有我和几位长老听见,但也怕隔墙有耳,被谁听了去,届时族内的年轻人只怕——”
“稳住他们,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作乱。”季俨头疼的仿佛要炸开,幻象和实景交叠,几乎让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不久后定有大乱,一定要稳住他们。”
“我与族中几位长老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自从听说潇湘一案有常怀仁插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你也知道,有几位少主的骨头还在姑苏河堤边埋——摇光君?摇光君?!”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先前还说没事的季俨看上去是再也撑不住了,靠着歪脖子柳就往地上滑了下去。
被扰魔香搅出来的魑魅魍魉轮番在他眼前作祟,绕来绕去最多的还是季雁卿,上辈子抽了他心头血的季雁卿,这辈子替他用兰花熏香的季雁卿,端庄的摇光君心魔无数,也不过一人而已。
好半晌之后,等到妖魔鬼怪皆散去,他想着大概是熬过了作祟的扰魔香,终于抬起头打算回复云姨时,云姨却先开口了,她红唇似喝足了鲜血,吐气如兰:“我便告诉年轻人不用在意了,咱们摇光君和天青季峰主的关系好着呢。”
云姨一向温婉,像个闺秀,这回却像是个地道的魔物,季俨心里觉得不对,刚想追问,脚脖子便被一只从河里伸出来的手给抓住了。他惊骇的望向身后,只见河里爬出来了一个俊秀的少年,背上还背着个小的,两人眉心皆有龙印,对着他笑的天真无邪。
“你们——”
季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光在扰魔香的幻境里没出去,反而陷得更深了——那一大一小的少年死于百年大战之前,白骨镇与姑苏城下,筋还在常怀仁手上当传家宝呢。
“摇光君,你要把自己卖给人类吗?”
季俨忍不住问道:”什么?“
“我瞧见了,我与弟弟都瞧见了。”大一点的少年突然龇出了满嘴獠牙,尖声叫道,“就是那个季雁卿!”
“他替你取名时你很开心吧,他以兰花为你熏香,说天下无人不爱摇光君时你很开心吧,就算是先前看着他刺字花上,赠姑苏书寓,你还是自作多情的当作那是他对你示情,对吧!”
“他在同门前护你,你很开心对吧。即便摇光君心里明白,人皆丑恶,为了享乐可不择手段,一两句违心话算得了什么,你还是动了情,对吧——!“
一大一小两名少年一唱一和,尽管知道这都是假的,但由于心魔生于季俨自己的内心,那一句句的尖声控诉,还是将他对季雁卿多日以来逐渐萌发的感情拆解完毕,折成刀子,直直的往他心坎上戳。
“你明知季雁卿取你心头血,是对魔族不轨,但你重活一次还是动了情,你背叛了魔族,变了,你不再是我们尊贵的摇光君,你日益变成了卑微的奴隶!”
话音一起,季俨脸上就变了色——那是他心里最隐秘的伤口,也是他多日以来辗转反侧的原因。
淡定从容的摇光君被几句话逼的狼狈不已,连连后退,心不静则脚下不稳,他一个趔趄,还好被云姨从身后一扶,才不至于摔进河里。
“云姨——”
云姨温柔的扶住他的手,然而季俨还没来得及安心,便见她俯身一跪,凄然道:“魔族虽不见日光,但明月不落,太平人间的风吹来时,满地的铃兰都会随风晃动,摇光君,外出多日,你不想家吗?”
她脸上还戴着月光织成的面纱,只留着一双含情的秋水瞳,她伸出自己细白的手,渐渐抚上了季俨的胸口,季俨浑身一颤——那里有一道放血用的疤痕。
“然而这一切,却毁于您十滴心头血啊。”云姨含泪说完,不顾季俨搀扶,跪的更虔诚了一些,“摇光君,尊贵的摇光君,我求求你——”
扰魔香这一下太厉害,季俨的意识已经完全跟着心魔走了,他颤着声音说道:“什么......云姨,你先起来——”
云姨敌不过季俨的手劲,上半身微微抬起了一点,这样正好能看见她一张脸:“愿与人族一战。”
她那声一战恨意深厚,恨不得能撕断谁的喉咙,月光面纱被甩落,那张丑陋的,遍布疤痕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展现在季俨眼前,每一条崎岖的伤痕都刻着她对人类的刻骨恨意。
季俨对着两个小屁孩的指控,尚能维持最后一点冷静,却败在了云姨这张满是疤痕的脸上。
霎时间,退去不久的心魔卷土重来,其实只要他应承一句云姨的‘愿与一战’,那些妖魔鬼怪便会退去,但他也将率领魔族再次掀起一场战火,然而他不。这不仅是因为他从不相信以战止战,更是因为那些魑魅魍魉全长着同一张脸——那是季雁卿。
世上诸多争端皆可止步于幽微,而爱或许便是其中最深不可测的一种。
季雁卿从狮子巷一路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季俨坐在柳树下浑身紧绷,一直发抖,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焦急不已。
他一惊,险些把手里刚买的小锁给扔了:“季俨?!”
听见声音,云姨紧张的抬头,在看清来者何人后稍稍放松了一瞬,但一瞬过后,她更紧张了:“季峰主,摇光君被扰魔香所困,心魔缠身,他的识海我进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季雁卿已经飞身上前,一把将季俨揽回了怀里,而季俨面色如纸,汗如雨下,唇肉都快被他自己啃下一块,季雁卿被渗出来的血丝吓的不清,当机立断掰开了他的嘴,见他又要咬,干脆将自己的手臂送了过去。
摇光君季俨不愧是只狼,牙口好的很,一口下去就让季雁卿觉得要命。他忍下一声痛呼,强定心神,扳过季俨的头,强行和他抵在了一起,神奇的是,云姨也没能闯进去的摇光君的识海,他却一下就进去了。
然而他刚进去就呆住了,不光呆住了,还瘆得慌。
除了他这个本尊外,还有成百上千个‘季雁卿’,姿态各异的围绕着季俨搔首弄姿,他们你一句‘摇光君,再借我十滴心头血可好’,我一句‘霁月风光的摇光君竟然对我存了这种心思,连魔族都不顾了?’,直把季俨逼去了墙角,眼底泛红,不住喃喃自语。
而千万句心魔的魅音也没能挡住他的话音落入季雁卿的耳朵里,有如惊雷——季俨在叫师尊。
季俨空长百来岁,见过的人却着实不多。原文里第一次与人深交就遇上了季鸿,没走多久就被取了心头血,镇在了天青山下,这回刚醒就被季雁卿藏在了逍遥峰,百年际遇可能还不如季禾三十年的丰富。也正因如此,他的七情六欲才没能被十丈软红尘割的如风中飘絮,而是全挂在了一个季雁卿身上。
都说人心叵测,真心难得,然而风凉话说的天花乱坠,却永远只有痴心人才在情里迷路。
就说天下谁能不爱摇光君。
季雁卿怎么能不动心呢?
他来不及从自己满腔的震惊与疼惜中抽出一点头绪,愤怒就先到了,倒影出鞘,寒光带着杀气逼向了紧贴着季俨的心魔,他的折柳剑法依旧使不利索,但一招两仪化形已经直接拍了出去,清气裹着杀气似海潮般在一片黑暗里冲撞,那些幻影就是纸糊的,能跟季俨瞎闹腾,遇上了强的立马鸟兽作散,不知隐匿在哪个黑暗的边角里,伺机而动。
季雁卿趁机冲了上去,揽住季俨,然而接连叫了几声后,季俨还是没动静,倒是那群心魔快按捺不住了。
这样下去不行,季雁卿心一横,不管有没有用,当机立断先给季俨落了个镇山河,确保一段时间内任何事物都伤害不了他,才退出了季俨的识海。
系统你特么给老子滚出来!扰魔香这玩意儿弄出来的心魔怎么破!!!!
系统比他还紧张【尊敬的用户您好!!可以用魔君血试一试!!】
话是这么说,但季俨先前都把自己咬出血了也没见着有什么用。
眼看季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季雁卿终于灵光一闪,尽管觉得这个方法也不怎么靠谱,但他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他就再去一次季俨的识海里,见一个心魔斩一个好了。
说着他心一横,在云姨的一声惊呼里,捏着季俨的下颌,对着他的唇贴了上去。他的舌头先是在季俨的唇上一扫,卷走了所有的血腥气,然后长驱直入闯进了季俨的牙关,将那口血混着他自身功法里的清气送进了季俨体内,又趁机扫过了每一个角落,才放开了季俨。
这一下终于起了作用,心魔渐散,然而季俨依旧没有醒来。
花灯会的人声鼎沸隔的太远,落在耳畔像是流年里的窃窃私语,十里花灯都成了柳树后的背景。季雁卿累的靠着柳树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季俨歪在他的怀里,鬓发冒着湿气,他毫不在意的在季俨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这才转向了另一边稍稍放心的云姨。
“您便是季俨的那位长辈吗?”
云姨眼里还噙着泪,闻言笑着点头:“是啊,摇光君叫我云姨。”
“云姨。”季雁卿对着她一笑,抬手帮季俨理了理头发,“这一番折腾,也吓着您了。我陪着他,您先回去吧。”
云姨觉得自己也是该走了,她的魔气掩不彻底,在姑苏容易招来一些清道夫,但还是问道:“季峰主还要留在这里吗?”
“嗯。”季雁卿让靠着他的季俨稍微坐正了一些,“他说想看花灯。”
云姨不知为何眼眶一红,连说了几声‘好’,身形一晃就消散在了月光里。
而季雁卿抱着季俨,坐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远处的花灯影影绰绰,他抬手解掉季俨的发冠,以手为梳,将季俨折腾的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一阵幽幽的兰花香扑鼻而来,他心头一动,反应过来之前又吻在了季俨的唇角上。
“你不是想看花灯吗?我喜欢你,我陪你看,还不起来?”
季俨渐渐睁开眼,圆月悬高悬于空中,而季雁卿挡在月亮与他之间,逆光而坐,眼里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