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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白薇意外的是,推开病房门后竟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惊讶无比的表情,罗杰斯笑得有几分得意:“没错,不用怀疑,他们就是从中国来的,是你的……”
“罗姨。”不等他说完,白薇用中文喊出一个称呼。罗杰斯很高兴自己听懂了,但是同时也很郁闷,因为她完全忽略了他这个主治医师的存在,走上前去和病人家属热烈攀谈。
女人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沉睡中的孩子,满面愁容。听到白薇喊她罗姨,她十分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小薇?”
白薇笑着点点头。
罗姨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她看向自己温文尔雅的丈夫,介绍道:“这是白家三小姐,白薇,以前我还带她一块出去玩儿呢。小薇,这是你张叔叔。”
“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张叔的身材清癯消瘦,头发竟然已经花白,但那儒雅的气质能够显示他确实教养不凡。
“张叔过奖。”白薇亦礼貌地回复他。白家人的相貌基因很好,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因为长相偏于柔美遭致不少非议,但他的能力却无人敢置疑,白家在他的带领下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说她和父亲像,当然是夸奖。
白家和罗家曾经是世交,只是因为罗家受战火波及严重,家族里也没什么可堪大用的人才,战后已经渐渐没落。
罗姨是罗家的五姑娘,听说她嫁了一个文人青年,当时家里十分反对,但罗姨坚持,也就嫁过去了。白薇记得二哥和自己说过,这位张叔后来成了有名的大学教授,现在的教授和后世的不一样,头衔难得,实力过得硬,地位和工资也高。想来两人有钱来霍普金斯给孩子看病,日子该是过得不错的。
因为白家和罗家联系减少,罗姨又脱离本家多年的缘故,所以罗姨的孩子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床上躺着的女孩有着很多先心病患儿惯有的苍白纤细。她闭着眼睛,但白薇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病人是装睡还是真睡,她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过她无意揭穿。
女孩看起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完全结合了她父母的优点,清雅美丽,如果能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先心病的发病率在千分之五到千分之十,一千个人中就有五到十个心脏病患儿。如果按照残酷的自然界法则,这些孩子是应该一出生就被淘汰的残次品,但这些理应被舍弃的残次品常常是那么聪明可爱又美丽,小查理、凯莉、德莫、还有面前这个小女孩,都会让人切齿痛恨造物主的残忍。
“罗杰斯,她的诊断是?”
“房间隔缺损,和德莫一样。”谢天谢地,终于回到他能够听懂的母语了。
“她的身体条件……合适手术吗?”白薇之前已经看过相关的检查报告,觉得这个孩子比德莫要孱弱很多,因为东西方的体质差异,以及男孩女孩的性别差异,德莫能够承受的手术,她未必能够承受。
“没有什么不能做的!”罗姨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英文对话,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提高音量插口:“我们家欣欣很坚强的,她绝对可以扛过去!”
“报纸上都写了,你们不是帮一个外国小孩成功手术了吗?他是房间隔缺损,我们欣欣也是,所以欣欣肯定也能治好!”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情绪从平静猛然跳跃到激动,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
“小薇,我知道你厉害,你帮帮我们欣欣!你必须帮她,这是命令,命令!”她一把抓住白薇的手臂,看着她有些狰狞的表情,白薇吓了一跳。
罗杰斯悄悄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就是我一定要你过来的原因,同是中国人,比较好沟通对吗?”
“哦?”白薇撇头,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只是距离一时没有把握好,差点撞上他的鼻子,罗杰斯就势往后退了半步,低笑:“不错的香味。”他的声音极轻,几乎是以口型来传达的这两个单词,没等白薇冷眼瞪他,他自己先大大方方地开溜了:“既然你们是同胞,有事尽可以找我的助手,白薇,她会为你们解决。”
白薇两个字的中文发音非常准。
张叔把罗姨抓住白薇的手拉了下来,他比妻子冷静得多:“很抱歉,白三小姐,让你和罗杰斯医师受惊了,她的情绪……最近不很稳定。”他显然也看出了罗杰斯找白薇来的安抚意图,现在的心脏手术是很需要病人家属理解配合的,罗姨的情绪起伏动荡太大,会影响病人。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小薇……”罗姨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滑落:“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害怕……欣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我已经不能生了,不能生了你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救欣欣,我们两家以前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会救她的对不对?”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妈,你不要为难人家,一切尽人事听天命。你这样子会搞得我心烦意乱的。”一只苍白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罗姨的背,欣欣终于不装睡了,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显然对母亲的情绪失控很不耐烦。
估计她装睡的意图就在于此吧。
女儿的话比丈夫的好用,罗姨快速地拿手背抹干净眼泪,眼圈红红的,很抱歉地对女儿说:“欣欣,妈妈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啊。”
站在女人的角度,白薇能够理解罗姨的心情,唯一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她不清楚罗姨不能再生育的原因,但目前她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陪在欣欣身边。
幸好张叔的情绪很稳定,父母双方有一个明白人,白薇想有机会要和他聊一下暂时让罗姨离开的问题。
从欣欣的单人病房出来,迎面跑过来一个穿灰条纹衬衫的男人,他跑得很急,差点撞到白薇。今天是怎么回事,先是布莱洛克,然后是罗杰斯,现在又是这个太阳报的记者盖奇,今天她好像很容易和别人撞车?难道今天不宜出门?
“抱歉抱歉!”盖奇把歪掉的帽子一压,提着装照相机的箱子拔腿就跑,白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你干嘛?这是心外科的病房,万一撞到哪个心脏病人,后果你担得起吗?”
盖奇一愣,咽了一下口水,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冒失,挠头傻笑:“这个,好像……啊哈哈……好像担不起哈哈。”
“盖奇,你又来霍普金斯干嘛?今天罗杰斯没空,不,他每天都没空搭理你,你知道的。”
“,我可不是来找罗杰斯的,”盖奇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发型,提提他的照相机箱子的背带,笑得很得意,“我来找布莱洛克医师,你们心外科的新闻人物可不止罗杰斯一个。”
白薇愣了一下,在她愣神的工夫,盖奇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布莱洛克的身影,立即挥着手大喊:“嘿,布莱洛克医师,上午好啊!”
布莱洛克正边走边翻着病历记录,和跟在他身后的兰伯特说着什么。听见盖奇的大吼大叫,他抬头,好脾气地笑了笑:“盖奇先生,如果不介意,在我的办公室等我吧。”
“当然可以!”盖奇高声回答,很是兴奋的样子,白薇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警告他:“医院里不许大声喧哗,尤其是心外科的病房!”
面对女士的愤怒,盖奇还是很乖巧听话的,顺从安静地去了布莱洛克的办公室,最后不忘朝白薇做鬼脸:“像罗杰斯那样不识时务、不肯接受我采访的家伙,迟早会吃大亏的!”
比起前几次见到盖奇的时候,这一次他抹了发胶,穿的衬衫西裤质地良好,皮鞋锃亮,看起来生活状态好了很多。
不过他那有些得意炫耀的话,令白薇不由得皱了皱眉。
还有,他是布莱洛克主动邀请来的吗?
“盖奇?靠,那块牛皮糖又来了?”听白薇说完在走廊遇见他的事情,罗杰斯不以为意,继续在办公室一角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找东西:“谢天谢地,只要他不是来找我就好。”
“那个中国女孩的父母,你和他们谈得怎么样,她的母亲情绪很不稳定,”罗杰斯跪在地上埋头翻文件,好好的档案柜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哦,对了,这次手术可能会有其他医院的医师来参观,做好准备,别丢我的脸。”
看来,他对盖奇采访谁的话题,确实是真的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布莱洛克……
或许只能说各人的价值取向不同吧。
“罗杰斯,你到底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短短一会,整个办公室已经被他折腾得到处都是纸张文件翻飞,白薇连下脚都困难,实在不能忍了。
“我在找亚洲先心病患儿的诊疗记录。”
罗杰斯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跟她解释:“霍普金斯成立到现在,接收东方病人的病例虽然不少,可是心外科里却几乎没有,我记得上一例似乎还是在战前。而且你们的体质和我们有差异,我不确定她能在低温循环条件下撑多久。”
白薇想了一下,很快就笑了:“我让中国的同行找到近年的相似病例诊疗记录,然后发传真过来不是更好?”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罗杰斯的两眼先是一亮,但很快又变得犹豫:“但是那些记录不一定对我有用,你知道的,心外科在中国,恐怕……”
白薇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这个世界和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样,战后就统一了的中国经济发展非常迅速,工业和科技都在逐步繁荣。但是医学和世界一流水平还有差距,每年顶尖的医学峰会上少有中国人发布研究成果,相应的生物学、化学等等学科也依然在努力的追赶阶段。
心外科更是较新的、还在摸索阶段的学科,国内的心外科水平如何,甚至有没有设定心外科,她心里没底。
白薇沉吟片刻:“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导师,明尼苏达医院或许接收过类似病例。”
她走到办公桌前准备拨号,罗杰斯却从一张椅子上突然跨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薇,你生我的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生气?”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自己的祖国不好,我知道你们对此很介意,”罗杰斯说,“抱歉,我刚才不应该表现出不相信的态度。”
“可是你明明就真的不相信啊,”白薇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国内的水平如何。”比起后世,现在的传真费用很昂贵,而且只有部分地方专门设有传真机,传真一次并不方便。如果中国国内传来的资料没有参考价值,无形之中就拖延了手术时间。
而且只看罗姨和张叔千里迢迢把孩子送来霍普金斯这一点,她就应该清楚,中国的心外科还需要努力。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最终白薇还是求助了自己的导师,奥根斯特教授,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心外科也颇有名气,曾经收治过两例亚洲先心病例,诊疗记录也很完善。
欣欣的身体状况至今仍然不算很好,但比起她刚刚住院的时候已经好转不少。罗姨坚持不肯离开女儿的病房半步,但是她最近的情绪状况居然平静了很多,只是有时候反应很迟钝。
白薇追问再三,张叔才告诉她,罗姨居然给自己注射了镇定剂。
“有处方的。”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张叔顿了顿,如此补充道。
白薇能够说什么呢?她只能叮嘱张叔:“欣欣手术后,让她不要再用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摆在欣欣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去继续休养,等身体状况更好一点、或者者是下次病发的时候再来,另一条就是马上手术。
她的父母为她选择了第二条。
张叔说:“我们的积蓄都压在这上面了,我知道欣欣不能再拖了,她越长大,心脏的负担就会越重。”
罗姨说:“一切就靠你了,小薇。”
白薇很为难,按照医生的伦理道德守则,她不应该参加亲戚朋友等相关人员的手术,但是低温循环一共只成功过一例,除了她,罗杰斯找不到能配合他的助手。
“权当压力训练好了啊。”比起她的心事重重,罗杰斯倒是显得异常轻松,这次手术吸引了三四所医院的心外科医师参观,手术室外一时人头窜动,主任斯图尔特教授也来了。所以,其实他的压力应该更大才对。
欣欣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推入手术台,罗姨伏在丈夫的怀里呜咽,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倒是欣欣显得很豁达,躺在那儿,笑着对父母比了一个大拇指。
和曾经的德莫一样,她躺在变温毯上,体温逐步下降,36c……34c……30c……
因为身体条件的差异,比起德莫,她的体温随着温度下降得更快,好在事先对亚洲患儿的身体素质有过了解,罗杰斯显得游刃有余。他依然使用正中开胸打开欣欣的胸膛,阻断心脏的大血管,暂停血流。
然后,罗杰斯切开欣欣的左心房,正准备缝合房间隔缺损的时候,他的柳叶刀却停滞了。
“薇……它不对。”
他叫了白薇一声,白薇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它不对。
确实存在房间隔缺损,但出问题的地方竟然不止一个。
她的心脏畸形比德莫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