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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何为勇者】
经了一次教训,女儿家的闺阁,沈泽却是再不敢随意乱闯了,虽然身体是只猪,但心理上他还是个人,一个正当年华、血气方刚的男人——以至于当那双笔直修长的白腿走到他身边,如玉般的手指揉了揉他的脑袋时,他也不肯抬头瞧上一眼。
小猪猡漆黑的脸落在阴影里,灯落下安安静静。
林妙妙家中取了编制的米筛做底,又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小时候用过的短褥铺好,再一转头,却见巴掌大的小东西已经自觉的走到自己新地盘边上,两只前蹄搭在上头,埋头稍稍用力,便一头扎进绵软的短褥里。
林妙妙不由惊奇,暗暗思量富贵当真聪明,竟知晓那处将是他日后的居所。
后又念道,世上莫说是富贵这样的小猪,便是人,在陌生的地界,只怕也要比往常聪明百倍。林妙妙在心中摇了摇头,前世十六岁那年之后,她便已知道,除去最为熟悉的、相依为命的家人,便算外人对你露出多么善气的笑颜,却也不见得真心待你——她以往就是因为奢求的太过,以至于到最后,心死如灰落。
那时的自己,寄人篱下,磕磕绊绊数载终于学会看人眼色,和如今刚来林家的小富贵却也没什么不同——想来它现在也该是惊惶居多的吧?
小家伙。
林妙妙摸摸小猪猡的皮毛,将一碗白水搁在它身侧,起身走到妆奁台前,掏出搁在床底的紫匣子。将暗淡的蜡光吹灭,生冷的月色流水一般铺展在镂刻着花好月圆的盒面上。林妙妙眼睛睁得很大,手指触摸着盒面上精致的镂刻,眼底隐隐有几许情绪氤氲,却终究归于平静——抬手将盒子打开,一支血玉雕成的簪子映入眼中。
看起来也不过是稍显精致的簪子,可它的真正身份,却是当年圣璁翊太后赐下来的十二钗之一,梅英采胜簪。
前世,她就是因为佩戴了这支发簪,才被国公府中的人发现,从而得悉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的父亲,竟是萧国公的长子萧靖安,而她的母亲,更是因着父母双亡、自小养在宫中的绍伦郡主。
眼前这只发簪,则是她的亲生父母的留给她的唯一身份证明。
想来那时候,初为人父的萧靖安便已猜到是京中的三弟要谋害他夫妻俩,因而把出生不足三月的自己放在一户农家门外,以致被现在的爹娘收养。
可笑她上一世未能洞悉这许多事,还认贼作父,将那人看做亲叔父,以为自己成了国公府大小姐,地位便水涨船高,不仅财富唾手可得,还能嫁得如意郎君——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林妙妙单手撑住侧脸,指尖从簪身上滑过,冰凉的气息从指尖窜入体内。林妙妙神色恍惚,这一世她是不准备再入国公府的,那么手中的簪子,她是不是该丢弃呢?或者,只要将其稳妥的封藏住,便可避过京中那些人的视线……只是她的容貌似母,只要见过她母亲的人,一定会将她与之联系起来,如此想来,将簪子藏在身边,实则并不安全。
然而这是但亲生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常年带在身边,早已习惯了,又如何舍得丢弃?
手指猛地扣紧檀木盒,林妙妙不安的闭上双眼。
再让她想想。
不远处沈泽微微睁开眼睛,两只前蹄抵在下颔,淡淡的目光平缓而安静,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侧卧在床上的少女,半晌,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出少女在月色下,清冷的几乎要渐渐弥散的神色……她有什么烦心之事?父母安泰,衣食无忧,她哪里该有什么忧愁,大约只是因为身为女人,感情比较充沛吧。
虽是这么想,但沈泽窝进软褥里,还是无意识的紧紧皱起了眉头。怎么这女人如此脆弱,若是像他一样,睁眼便成了猪,只怕当即就要哭个天昏地暗不可。
……
隔壁,林父和陶氏一个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玉石,一个坐在炕上缝补衣物,也不知先前说到什么话题,陶氏手下一顿,眼睛里微微露出些笑意,言道日前临县难民之事,只是说到最后她却低叹一声,心说当年捡到林妙妙的时候,也是初秋的一天,那年她未足月的儿子刚刚发病没了,上天却又送给她一个闺女。
林父推开门的时候,她就躺在门口,很小的身子包裹在襁褓里,柔软的哭声比猫儿还细,却睁着眼睛,可怜巴巴的往远处瞅。
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对他们家来说,却是迎来了新生。
陶氏添了油灯,火光又旺了一些,只是屋里的两人却都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偷偷的路过,并且推开了女儿屋里的大门。有人悄悄的推开屋门,一步一步探进去。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沈泽小耳朵翻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是个高瘦的男人,以麻布蒙着脸,似乎是第一次偷盗,在柜子里小心翼翼的翻弄了好久才扒出几枚铜板。
入室偷盗之人是个男人,若声张出去,对女儿家闺誉不好,沈泽想了想,终是忍下了想要将这人一脚揣翻在地的心态。
他如今的体格,实在也做不出这等高难度动作。
“听说林家做起了买卖,发达了,怎么屋里只有这么点银钱……”那人喃喃自语,顺着墙根往林妙妙床边走去,沈泽心中一跳,立时站起了身子,只是他现在身为幼小的猪猡,四只短蹄挣扎了许久,才从窝里跳到地面。
再一抬头,只见那人已发现了床边上摆着的檀木盒子,里头血色的玉簪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红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然而很快,高瘦男人的目光便转到林妙妙的脸上,血玉的微光足以照得清少女的脸,那一弯浅浅的眉,和玉洁高挺的鼻梁,将她精巧的脸型整个都勾勒出来,林妙妙样貌随了轻声母亲,而她的生母,在许多年前,曾被无数宫人夸赞过容貌……如此可见一斑。
高瘦男人咕咚吞了口唾液,在黑暗里声响很大,然而他似乎已然忘却了本身的来意,渴望的舔了舔唇,这便要伸手去摸她的脸——林妙妙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挥起胳膊将男人的手甩在一边。高瘦男人心中一惊,目光复杂的神色交替,愈发阴寒。
沈泽心中暗叫不好,哼哧哼哧闷头往床边疾跑,只是巴掌大的身子,腿脚又不灵便,无法在第一时间感到,何况就是赶到了,只怕他连这人的一巴掌都抵挡不住。一念及此,沈泽心中的无力感愈发加剧……倘若此时他是人身,定要将这恶人斩于刀下!
沈泽喉咙里憋足了一口气。
“我许你拿了这簪子走,可你若胆敢碰我一下,这辈子也别想逃过牢狱之灾了。”林妙妙冷眼瞧着偷盗她玉簪之人,也没有忽视掉这人眼中的冷意,即便心中害怕,却也不敢表现出半分,“我爹娘就在隔壁,只要我大叫一声,你猜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男人眼中果然露出几分迟疑,但脚步还不曾挪动。
……
几点星光下的林家农舍里,暗夜中骤然响起一道专属于猪猡的、凄厉而悠远的嘶号,传向四面八方。
接着一道黑色的人影手忙脚乱的从林家翻墙而出,衣服还被墙上的钩子挂的发出刺啦一声巨响,那人不管不顾,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林妙妙的香闺里,沈泽喉咙里清了清嘶哑的嗓子,甩了甩尾巴,前蹄努力了两下,将自己再次刨进窝里,淡然的眯眼大睡。
偷鸡摸狗之辈便罢,还兼偷香窃玉,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