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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波塞多尼亚。
他不喜欢这里,当初也只是因为对克莱托的迷恋而短暂停驻。更何况他喜欢奢侈的宴会,喜欢眼花缭乱的装饰品和他富丽堂皇到天神都会嫉妒的海底宫殿。而亚特兰蒂斯在他看来太过简陋,尽管这里是唯一一片属于他的陆地,但也只配沦为他偶尔兴起才会驾临的地方。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王子们而言却是极大的遗憾。
据闻埃拉西普斯就贸然前去海底宫殿找过波塞冬一次,这个最想亲近父神的孩子提出了好些关于国家建设的方案,但被他一口否决,还斥责一通,勒令埃拉西普斯以后必须只遵从亚特拉斯的指令,认清楚谁是帝国的国王。埃拉西普斯无比沮丧地返回,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多天都不肯出来。
对波塞冬,我虽然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从他以往种种恶劣行径分析,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是在推卸责任,把全部事情都交给亚特拉斯,然后好在他的海底宫殿逍遥快活。
我邀请伊菲蒙随我一起去安慰埃拉西普斯,但被他一口回绝。
他认为我不应该去插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并且语气严肃地告诉我:“埃拉西普斯太崇拜父神,即使父神让他立即杀了自己的兄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提起刀。珀罗普斯殿下,您仔细想一想要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合适?”
我茫然无措地摇头。
他拿起树枝,在沙地上写下‘珀尔修斯’几个字:“如果是珀尔修斯的身份,作为父神的敌人,他肯定不会理睬你。”伊菲蒙把这几个字抹掉,又写下‘珀罗普斯’,“如果是您的真实身份,他会对您更加恨之入骨。”
我赶紧抹掉沙地上的名字,心虚地左右看了看:“你答应过我不说出来的……”
他笑了笑:“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把“我们”两个字的发音咬的很重,就像是表达某种亲密的誓言。
……
很快,我就发现我根本无暇顾及埃拉西普斯的情绪,因为在不久后的祭司会议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亚特兰蒂斯建设之初,位于第二环的祭司院还没有动工,祭司会议便被安排在波塞冬神庙的附殿进行。参议人员并不多,除了几位年长的王子以外就只有三大主祭司——元素主祭司塔米里斯,审判主祭司哈丽雅,能源主祭司奥赖温,独独缺了塔罗主祭司克莱托没有来。
我是以神王特使的身份被邀请参加会议的,同时还被安排坐到了亚特拉斯身边——这让对珀尔修斯一直有偏见的美斯托非常不爽,整个会议他都阴沉着脸,时不时甩我几个小白眼。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即将动工修建的祭司院的位置。
美斯托抢先发言:“十王会议的时候,珀尔修斯殿下的发言简直令所有人着迷,所以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您也一定会有独到的见解。”
塔米里斯附和地点头:“对,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哈丽雅把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神王特使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况且珀尔修斯殿下还是神王最骄傲的儿子……”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名号。”
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善意多一些还是恶意多一些。
幸而早有准备,我拿出随身携带记录灵感的小本子,摊放在桌上:“祭司院是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我个人认为不要离陛下未来的寝宫太远,建立在内环最恰当不过,这样还便于波塞冬神庙里一些琐碎事务的处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各位有觉得不妥的地方欢迎指出。”
伊菲蒙第一个附和我:“我也这样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安弗雷斯在纸上记录了两笔:“珀尔修斯殿下的意见是不错,只是皇宫究竟修建在什么地方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现在就定祭司院的位置会不会太早了?”
奥赖温皱起眉头:“陛下怎么会把寝宫修建在内环以外?”
亚特拉斯冷冷地回嘴:“我还真没想过要把寝宫修建在内环。”
气氛有点僵。
我赶紧打起圆场:“其实寝宫修建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祭司院尽量靠近寝宫就行了。”
奥赖温点头:“对,这样讨论政事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亚特拉斯再度冷漠地反驳:“要成为祭司的人必须达到身心合一,必要的磨练不可或缺,如果只是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去贪图方便,那何必成为祭司?”
即使再迟钝的人这时也能看得出来,亚特拉斯是在故意针对奥赖温,带着年少时才会有的任性。而奥赖温索性也不理睬他,接下来的整个会议都一言不发,堂而皇之地玩手中的羽毛笔。
最终,这场会议在亚特拉斯的愤然离去中结束,谈论的问题不了了之。
伊菲蒙偷偷告诉我:因为月神阿尔忒弥斯在亚特兰蒂斯赖着不走,和奥赖温公开热恋,亚特拉斯和奥赖温争执了无数次,最后的结果就成了他们现在这样——私下见面绝不说话,正式会议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就一定针锋相对。总之,他们俩现在就是三个字——“不对盘”,偶尔碰个面也非要把气氛搞得像阿尔卑斯山常年不化的积雪一样。
问题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严重了,伊菲蒙和我一致认为必须彻底解决此事,才能让亚特兰蒂斯的事务走上正轨。可是对于‘天神之子与海神之子相恋会带来灾难’的这个诅咒问题,亚特拉斯表现得太过固执,找他当突破口无异于自讨苦吃。因此,我们商量后决定去和奥赖温谈谈。
在那之前,伊菲蒙说要先找一个帮手,而那个与奥赖温有着相同经历,并且看上去已经脱离苦海的美斯托最为靠谱。
虽然那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
当我们抵达美斯托屋宅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剧情远远没有落幕,里面的吵闹声说明了一切——
“你究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阿波罗?”我听出来,这个高亢尖锐的女声来源于天界的水泽仙女克丽泰,“明媚的太阳神本来是天界最豁达的神祗,他虽然拥有无数的情人却深爱着每一个。可是你的出现让他彻底改变了,他因为你的离开变得魂不守舍,每日每夜都对着亚特兰蒂斯的方向宿醉!”
几乎每一个奥林匹斯山的神都知道,克丽泰是阿波罗的疯狂仰慕者。
她曾经当着众神的面,对阿波罗大胆表白:“阿波罗殿下,您的光芒指引着我生命的方向。”所以她会找美斯托麻烦,我一点也不惊讶。此刻惊讶的是美斯托已经和阿波罗分手了,她居然还会独自找到亚特兰蒂斯来,这说明她说的那些并不掺假。
但是,美斯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失去了灵魂的精致木偶。
他的态度让克丽泰更加生气,甚至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提出分手?你有什么资格把所有的悲伤都留给他独自去扛?你有什么资格抛下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悠然自得的过日子?”
炮轰似的提问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停歇的中途,克丽泰发现了一直站在美斯托身边沉默不语的塔米里斯,忽然拔高了音调,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原来是美斯托殿下又有了新欢!”
美斯托身子动了动,但还是垂着头没有反驳。
伊菲蒙已经按捺不住要冲进去维护弟弟,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塔米里斯已经先一步拧起克丽泰的后领,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提出了门外。
“是我也得这么干。”伊菲蒙捏拳击了一下掌心,“但肯定不会像他那么粗鲁,塔米里斯太爱美斯托了,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说什么?”我不禁有点提高音调,赶紧捂了一下嘴巴,“塔米里斯爱美斯托?”
“不要小看了我们亚特兰蒂斯‘最美王子’的魅力。”伊菲蒙看着自己的弟弟,表情中有些自豪,“追求美斯托的人早已经从波塞多尼亚排到了海音斯,哪一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除了阿波罗那个混蛋。”
看着伊菲蒙的表情,我拼命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声来。
尾随他进了屋子,美斯托给了自己哥哥一个拥抱,却赏了我一个白眼。
伊菲蒙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对他摇了摇头。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那个泼妇会跑到你这里来闹?”
美斯托黯然一笑:“我已经习惯了。”
塔米里斯走回来,解释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阿波罗的风流债找上门来……”
美斯托脸色苍白地咬了咬嘴唇,塔米里斯立即有所觉察,他微微躬□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宽慰道:“殿下请放心,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伊菲蒙说的话,塔米里斯真的很爱美斯托。
但是美斯托却婉拒了塔米里斯的好意:“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由我自己承担,你不用掺和进来。”
塔米里斯着急地说:“作为元素主祭司,保护殿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美斯托没有再理他,看向伊菲蒙:“四哥忽然过来有什么事?”
很显然,他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些事,但是伊菲蒙和我的来意又势必会让他再度陷进漩涡。我试图阻止伊菲蒙讲出来意,但是有点迟,他已经先一步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美斯托。
美斯托狐疑地盯着我。
恰好,塔米里斯热情地提议道:“与其我们在这里空想办法,不如直接去找奥赖温,问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
……
奥赖温的住宅位于波塞多尼亚东区,是典型的古希腊式建筑,无数根罗马柱支撑着高大的穹顶,光线自廊柱间投射下来,充足得恰到好处——这栋建筑后来被扩充了无数倍,成为了皇家元素学院的主体建筑。
阿尔忒弥斯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肯离开。
待我们说明来意后,她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的问题不劳烦你来给我解决,谁知道你回去后会不会在父神面前告我的状呢?”
“父神可一直都不喜欢我,事实上他都不允许我当面叫他父神。”我试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阿尔忒弥斯顿时睁大了眼睛,我笑了起来,呼出一口气,“虽然这个时候‘梦幻小分队’少了一名重要成员,但是我想应该不会影响战斗力。”
这下不只是阿尔忒弥斯,连美斯托和奥赖温都瞪大了眼睛。
我想一定是阿尔忒弥斯把“梦幻小分队”的事情告诉了他。
阿尔忒弥斯像见鬼一样,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得把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阿尔忒弥斯立即就奔入我的怀中,我不得不接住她。她讨了便宜还不忘使劲捶我胸口,鼓着腮帮子嚷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以为你是那个大混蛋!”忽然,她神色一变,踮起脚来贴着我的耳朵,“那跟波塞冬去海底宫殿的是谁?”
我不敢直接回答,只说:“我从来没有去过。”
美斯托惊讶地差点跳了起来:“所以说你从来都没有去过……呸呸呸,我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有来过……唉,我到底在说什么!你这个混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敢欺骗……”他忽然捂住嘴巴,紫罗兰色的眸子瞪着我,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微笑着,企图安慰惊慌失措的他们:“放心吧,我对自己的事情有分寸。”
年幼无惧的我自信珀尔修斯一定能骗过波塞冬,就算骗不过,我也想好了无数种方法去搞定波塞冬。但如果那时我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定不会这么天真:因为与一个自己都琢磨不透的神玩小孩把戏,无疑是重蹈了泰坦族的命运……
“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你们的问题。”我扶着阿尔忒弥斯的肩膀,试图把大家引回正题,“我们必须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化解你们和亚特拉斯之间的矛盾。”
“别痴心妄想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阿尔忒弥斯在回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他简直就是我见过最霸道最独/裁的人,他根本就不懂爱情,却想武断的来阻止我和奥赖温。反正我们已经决定了,势必要捍卫我们的爱情和他抗争到底。”
我扶了扶额头:“阿尔你冷静一点。”
奥赖温揽着阿尔忒弥斯的肩膀轻轻摇了摇,轻声且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和阿尔站在统一战线。”
我叹了一口气:“那只有想个办法去说服亚特拉斯了……”
“这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美斯托揉了揉太阳穴,“还记得我在奥林匹斯山和他吵了多少架吗?除非改变他的记忆或者是更改诅咒内容,不然他就会一直反对。”
“也不是没有办法!”阿尔忒弥斯忽然古灵精怪地眨了两下眼睛,“如果让他也爱上天神的子女,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的这个提议让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悄悄把手挪到身后揩了揩掌心的汗,但很快,我发现我的紧张是多余的,以阿尔那简单的脑回路只想着给亚特拉斯配对,却永远也想不到我身上来。
“珀尔塞福涅已经是冥后,阿瑞斯和赫准斯托斯在争夺阿芙洛狄忒,赫柏嫁给了赫拉克勒斯,九缪斯成天围着哥哥打转……”阿尔忒弥斯不好意思地对美斯托吐了吐舌头,继续说,“剩下的只有雅典娜和美惠三女神了——咦,也不对,万一他不喜欢女人呢?伊菲蒙,美斯托,你们作为他的兄弟也给出出主意啊!”
伊菲蒙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知道大哥的……呃,取向。”
美斯托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对除了我们兄弟以外的任何人特别殷勤过。”
阿尔忒弥斯:“那就从你们兄弟去分析。”
美斯托踌躇地挠挠头发:“伽狄鲁斯不知道,安弗雷斯肯定喜欢女人,伊菲蒙是……”伊菲蒙咬牙切齿地接嘴:“女人!”美斯托继续掰着指头说:“伊菲蒙姑且算喜欢女人吧;曼尼修斯喜欢刀剑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奥特库吞喜欢书本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埃拉西普斯,我就不用说了,你是知道的;埃泽斯喜欢财富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加普勒培斯喜欢玩具甚过任何活的东西——唔,综上所述,你能得出什么结论来?”
阿尔忒弥斯翻白眼:“你们兄弟都是一群怪物。”
美斯托笑容可掬的接话:“哦,那还有一位怪物奥赖温喜欢月神。”
阿尔忒弥斯抡起拳头就要去打美斯托,奥赖温温柔地把她圈在怀里。
此时,月色刚好,气氛正佳,远处的回廊被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阿尔忒弥斯在奥赖温怀里蹭了蹭,忽然眼睛一亮,提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相爱的人能在月光下执手走完一千步,那么他们就能白头到老。”她扬起年轻的面容,娇态可掬地问奥赖温,“你愿意陪我去走完一千步吗?”
“当然。”奥赖温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像是承诺一生的誓言。
“……唔,好!”阿尔忒弥斯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刚刚偷喝了一整壶酒神酿制的美酒。
剩下我们四个单身男青年,只能默默注视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去完成这个古老的爱情诺言,并且默默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数千年后,他们携手走过的回廊被扩建了,成为皇家元素学院最著名的一道风景——时光走廊。而时光走廊前多了一片湖水,那是阿尔忒弥斯的眼泪,而她的恋人奥赖温就被我亲手葬于湖底。
数千年后,亚特拉斯带着什么都不记得的普瑞尔来到时光走廊。他们来来回回用脚丈量长度,他们沐浴着月光亲吻,他们肩并肩坐在回廊上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当时的亚特拉斯,普瑞尔“永恒的恋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娓娓为他讲诉这个凄美的故事……
奥赖温和阿尔忒弥斯,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完他们的诺言。
亚特拉斯和普瑞尔,肩并肩,讲诉这个古老动人的故事。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月色,同样幸福的恋人。
时光像是开了一场玩笑,而到最后,我们却都笑不出。
如果我的封印能够早一点开启,是不是就可以读懂亚特拉斯彼时的心情:即便命运已经为我们的相遇染上了悲剧色彩,依然要笑着对它说:神也不能阻止我们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