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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我下午去拔牙,你也去吧。”陆楠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在看最新的卷宗,我不是一个警察,只是一个实习法医而已,以前对警察这个职业所有的印象都是祖父那张略带严肃的脸,他殉职那年我只有七岁。爸爸说:你祖父是个好警察。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好警察代表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好警察是正直,是无私,是站在公理天平的正中央去看待事物。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长智齿多好,那是智慧,拔掉你就成傻子了。”陆楠向来是爱美一族,当然容不得这四颗代表智慧的牙齿。
陆楠回短信的时候我正在开会。因为从小梦想着当医生,又不得不遵从祖父姜家一定要出一个警察的遗愿,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我选择了法医这个职业。当时连父母都不明白一向胆小的我为什么要选择当法医,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是在渐渐了解这个行业以后,我才了然,原来我喜欢那种在一个没有生机的人身上寻找关乎于一件案子成败的线索。
“你不去就算了,等着姑娘我出来成为绝世大美女吧。”
关掉手机,会议室的气氛很安静,那是一宗遗尸案,受害者都被残忍的泼硫酸毁容,现场采集的照片更是恐怖,两位受害者正面被涂抹硫酸,然后相对地黏在一起,分开尸体以后受害者的本来面貌难以还原,按照尸体的僵硬度来看,应该是*时被泼的硫酸。听到*硫酸四个字,我突然想起那年跟随教授做的那起手术:受害者腹部曾被剖开,并且为了毁灭证据被凶手残忍灌了水泥,给解剖的过程中带来了很多困难。后来在一位师哥的建议下,我们用强硫酸腐蚀尸体,终于在受害者的胃里发现了蜡丸包裹的纸条,因为发现纸条,那件轰动江城的案子才得以破获。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带我的老警察道:“姜姮,你有什么看法。”
看了一眼幻灯片的照片,我道:“从犯罪手法上来看,犯人是个很细致的人。从手段来看,他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老警察看着我,有些不解地问。
“对,心理阴影就是一种因为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物,给某人内心所造成的负担或者阴霾,这算是心理疾病的一种,一般都是儿童时期埋下了阴影长大之后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国外很多案子最后查出的真相,都是凶手的心理疾病所致。比如最著名的开膛手杰克,就被美国警方大胆推断有心理疾病。”
见我说完,老警察一笑,跟着旁边的李队长笑着道:“不愧是大学生,说起这些一套一套的。”
听老警察如此说,李队长也笑了起来:“现在法医少,女法医更少,咱们这能分来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两人哈哈笑了起来,我明白他们在嘲笑我,毕竟在警察这个行当里,资历是很重要的,一个菜鸟往往代表着幼稚,不成熟,甚至是死亡。
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阴得一塌糊涂,进入六月江城一直都在下雨,翻看了一眼包包,才想起昨天逛街的时候把雨伞借给了陆楠,现在要怎么回学校?
从警局跑到路口打车也会被淋成落汤鸡,何况晚上还有新来的教授的心理学课,我正不知所措,老警察叼着烟走了出来:“怎么,没拿雨伞?”
我点了点头。老警察姓林,警局的人都叫他老林,他真正的名字很少有人提起,我也没有记住。唯一记得只是当年他办一件案子的时候,因为警备人员的疏忽导致一个凶犯逃跑了。那是他亲手抓到的凶犯,跑了,他就要再抓回来。可是再抓到凶犯的时候,凶犯却在笑,一边笑一边骂老林:“你牛呀,你牛!你让我死,我让你老婆死,她得给我陪葬。”
原来凶犯把老林妻子杀害并且残忍地肢解了。抓住他的时候,凶犯看着地上尸块笑得很张狂,老林看着他疯狂的样子,控制不住地拔出抢对准了凶犯的脑袋!所有人都以老林会开枪,阻止他的话怎么也喊不出口,毕竟这是多大的仇啊!可是,枪响了,随之而来的是啪的碎裂的声音,凶手还稳稳地站在那,碎裂的是老林的结婚相框。闲聊的时候李所长说,你是没看到,老林那时候看着凶犯,几天几夜没睡的眼睛泛着血红,声音沙哑地说:“你不配。”
抬头看了老林一眼,因为长年抽烟,他的牙齿有些熏黄,唑完最后一口烟,老林说:“看这阵势这雨要停还得一两个小时,你等着。”
老林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件雨衣,那是一件老式的雨衣,军绿色的,我还是小时候见父亲穿过。老林把雨衣递给我道:“你别看它老,能挡雨,穿着回去,可别淋湿了。”
我点了点头,穿上老林的雨衣就跑了出去。
老林妻子死后就再没结婚。李所长说,老林也没孩子,妻子死的时候他敲下自己的一颗牙跟着妻子一起葬了,他也留下了妻子的一颗牙。老林说,他是补牙的时候认识他老婆的,一人留下一颗牙,下辈子还是夫妻。
喝完最后一口热豆浆,我看着楚恒:“怎么样,感人吧?”
楚恒一笑:“还行,不是你编的故事吧。”
我“切”了一声:“我是那么没有水准的人么?老林的故事在我们局里传了很久了。”说罢我抹了抹嘴问楚恒:“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楚恒摇了摇头:“牙疼,不吃了,明天去补牙。”
“去哪补?”
楚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知道呢,就近吧,我明天还有考试呢。”
楚恒是我男朋友,公安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主修刑侦学,认识他还是在心理学教授的大课上。
楚恒看着我笑道:“下次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穿个旧雨衣,搞得我跟见了怪物一样。”
我吐了吐舌头,出食堂的时候就给陆楠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还没人接,因为要上课我就挂断了并且关机。回到宿舍的时候陆楠已经回来,看到我哈哈一笑,原本的牙上被绑上了矫正的钢丝。
“天呢,你疯了,怎么带上牙套了?”我看着陆楠问道。
陆楠一笑:“怎么样,戴上眼镜像不像四眼钢牙妹?”
“挺像,怎么想矫正牙齿了?”
“我的牙有点倾斜,就让我带上牙套了,等牙矫正好了再拔了,小s的牙就是矫正好的,我矫正完了就成了美人贝齿了。”
陆楠性格开朗,有些大大咧咧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和她成了朋友。“矫牙可是吃苦的事情,什么都不能吃。”
陆楠冲我呲牙:“不能吃正好。我正好减肥。”
那天晚上睡得很晚,宿舍的人因为陆楠的牙说到了自己的牙齿,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的牙齿,上面掉的被放在了脚垫下,下面掉的被放在了门框上,外公说这样牙神爷爷才会看到,然后才会给你新牙的。小孩子总是很幼稚,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而我也因为牙神爷爷的恩赐有了一口健康的牙齿。
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上午有解剖试验,所以提前请了假,老林拿着紫砂壶看着电脑里还原画像,按照骨骼推测,受害者的照片被大致还原。
“小姜来了。”老林回头正巧看到我随即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把装在袋子里的雨衣递给老林:“师傅,谢谢您。”
老林看了我一眼笑道:“谢什么。你来看看这个。”
电脑还原照片上,死者没有固定的年龄段,老幼都有,根据还原画像数据显示,我抬头看了一眼老林,老林一笑:“看出了什么?”
“正常的人类应该有三十二颗牙齿,可是一般人都只有二十八颗,因为那四颗为智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长出来的,可是四位受害者却有一个共同点。”
老林笑了笑:“他们在正常的范围内,都少了一颗牙。”
“这不可能是巧合。”我看着老林认真的道。
老林看了我一眼淡笑道:“你跟我来。”
警察局的会议室里,老林翻了很久才翻出一卷带子,放进摄录机的时候他才转头问我:“你去过西双版纳,湘西这些地方么?”
我点了点头:“去过云南。”
“那你应该明白,中国这么多民族中,有很多独特的民族信仰。”
我点了点头,老林道:“这是我们看一个纪录片时候刻录下来的,你看看吧。”
老林关上门,漆黑的屏幕开始出现雪花,那是一卷纪录片,有很多镜头是暗中偷拍的。纪录片讲述了在湘西有个村子,因为对尸体的崇拜,所以孩子长到十三岁的时候都会取下一颗牙齿放在玻璃器皿中,埋在地下,埋的位置要看风水,埋牙齿的地方就是人死以后要埋葬的地方,村子有传统,人死以后尸体是不能毁坏的,要村里最好的刀手取下他的皮肉,然后风干骨架,再把人埋到当年埋牙齿的地方,而这样做的原因竟然是为了避免死掉的人再活过来,在很多异族信仰中,从死神手里回来的人,带着更大的厄运,那样的人是要带走更多的人才回来的。
整部纪录片看下来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年老的巫婆胸前戴着的项链,圆润的项链像是华美的珍珠,但是却散着一股说不出的白光,纪录片的旁白说,那些都是牙齿打磨而成的,牙齿的主人死在异地,不能埋葬尸首,所以要把牙齿进贡给年老的巫婆才可以得到祈福。牙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是神圣的象征。
出了会议室,老林他们在一起玩牌,见我出来,老林放下牌走了过来。
警局的长廊上老林和我说:“怎么样,觉得信仰这东西很可怕吧。”
我点了点头:“我真没想到这么,竟然还人如此信仰牙齿。”
老林笑道:“世上的神秘的事情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往往是破案的关键,你是学法医的,看了资料,你有什么发现?”
“凶手有一定的医学基础,不然行凶手法不会这么巧妙。其次,按照牙龈破损程度,凶手取下牙齿的手法很小心,难道您怀疑?”我不觉一震抬头看老林。
老林一笑:“我妻子以前就是一个牙医,所以我明白,一个牙医对牙齿的信仰绝不会低于那个视牙齿为神圣象征的村落。”
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八月的江城总是这样,下班的时候已经五点了。
才出了警局的门陆楠打来电话:“姮,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粥吧,要最稀的那种。”陆楠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你怎么了?”我问陆楠。
“我的牙疼死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听着陆楠的声音我淡淡一笑:“我就说吧。”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曾带我去矫正牙齿,可是因为害怕那个秃顶的牙医我哭着闹着不矫正,才逃过一劫。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在永和大王给陆楠买了米粥。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只有陆楠躺在床上,嘴已经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感染了?”
陆楠摇了摇头:“头几天都这样,没事。”因为疼痛脸上再没了以前那种开朗的笑容,一切变得有些沉重。
我给陆楠买的粥,陆楠一口都吃不下去,我要她去看医生,她却和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对牙医杀人尚在推测中,所以并没有引起领导的关注性,因为案子特殊,所以一度陷入僵局。老警察连周加班查线索,而实习生依旧很闲,周末回家的时候,母亲在厨房熬粥,见我回来道:“你外公住院了。”
俗话说得好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外公就是因为牙疼进的医院,再见到外公时,外公嘴角流着黄色的脓液,所有的牙齿几乎全都脱落,曾经健康的外公面色蜡黄,仿佛还剩下一口气。
跟着母亲去见医生说:“是牙齿感染,导致大脑内部出现蠕虫反应。”
“蠕虫反应?”
医生点了点头,灯箱上是医院对外公所做的脑部ct,大脑的位置几乎被小圆点所占满,就像鱼子一样的小圆点聚满了外公的头部。
医生说:“这些都是蠕虫。”说着一声拿出一个玻璃瓶,微小的黄虫子在玻璃瓶子离蠕动,医生说:“这是从林老先生的鼻腔取出的。”
忍住想要吐的感觉,我问医生:“能取出这些蠕虫么?开颅手术不可以么?”
医生摇了摇头:“这是神经性寄生的蠕虫,繁衍能力极强,以血肉和脑组织为食物,全部清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使全部清除掉,因为脑组织的损伤病人也会在短期死亡。”
离开医生那里的时候我指着桌子上瓶子和医生说:“能把这只虫子给我么?”
医生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公依旧虚弱的躺在床上,我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跟着外公,他常笑一口大白牙,带着前所未有的亲和力。而现在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
离开医院已经下午四点了,雨下起来的时候还没赶到学校,冰凉的雨打在身上,学校外有一间牙医诊所,招牌很大,路过的时候里面还亮着灯,索性进去。
“有预约么?”牙医是个很帅气的男人。他看着我浅笑。
我摇了摇头:“我要一些牙龈的消炎药,我朋友矫正牙齿,整个嘴都肿了起来。”
他一笑从药柜里拿出一包药片递给我:“吃这个就好,能消炎止疼的。”
付了钱,我便离开,走的时候牙医说:“要是还不行,你可以带她来看,检查一下是不要钱的。”
我笑着说了谢谢,回学校的路上我给楚恒打电话:“楚大少爷,已经五天没来学校了,在哪坐拥美女看天下呢。”
“姜姮,这几天我不去学校了。”电话那边的楚恒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了?”
“有点事情,我回去再找你。”
我拿着电话一边走一边和楚恒说:“别是真让我说对了追美女去了吧。”
楚恒一笑:“别胡说,我过两天就回学校。”
又闲聊了几句,楚恒挂掉电话,我往宿舍楼走。
回到宿舍的时候陆楠已经睡着了,嘴上带着口罩,宿舍的人说她疼了一天才睡着,所以我便没有打扰她,把药放在了她的床头。
躺在床上我翻看从警局带来的卷宗,都近些年发生的相似的案子。睡觉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外面又下起了雨,梦中外公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白森森的牙齿,他说舌头烂了牙都不会烂,姮姮你把外公牙找回来吧!整整一夜我都在帮外公找牙,找了很久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宿舍的人该走的都走的差不多,就连陆楠都走了,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我的牙齿,有人说牙齿不坚固,所以会掉落,可是人死以后除了一堆白骨,牙齿是唯一能留下的。
陆楠回来的时候我才看完正本的卷宗,陆楠带着口罩,但是表情却没那么痛苦,我问她去了呢,她一笑:“去看牙医了,我牙龈敏感,医生说没事,坚持几天就会好。”
“你可千万不要小看牙疼,我外公就是因为牙疼,现在生命垂危。”想到外公我突然想到那天从医生那里要来的虫子。
从包包里找到那天医生给我的虫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微小的白虫子在短时间内强大的繁衍能力,半个瓶子的虫子在蠕动,红色的液体,黄色的液体,我仿佛看到了这些虫子在蚕食外公的脑浆。甚至比尸体腐烂以后所形成的蛆蚜还让人恶心。不觉间一股作呕的感觉席上心头。
陆楠看着虫子皱着眉头问我这是什么虫子,把虫子递给陆楠我道:“我外公鼻腔里发现的,因为牙齿感染所出现的寄生虫。我拿来的时候只有一只,你看繁衍得多快。”
看着虫子陆楠道:“想着都觉得恶心。”
那天晚上一整晚我都没有睡觉,那些虫子的繁殖速度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的电影,电影里,人虽然活着,但是精神却傻呆呆的除妖的老道士说他们被厉鬼俯身,用剑劈开身体的一霎那,全是虫子,带着血色的虫子蠕动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随着血水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甚至有手指一般的虫子把人的眼球顶了出来……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梦里都是虫子。外公,我,所有的人在那些虫子的蚕食下成了累累白骨。
去警局的早上又路过了那间牙医诊所,一般的诊所都是*点钟才开门,那家牙医诊所早上六点就已经打开了灯,却没有写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牌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有铃铛在响,抬头一看,才发现,门上挂着一个独特的小铃铛,繁琐的花纹,朴质的铜色,只是短短的一瞥我却发现铃铛的芯是白色。男子笑了笑:“是你。”
没想到只有一面之缘他却记住了我,因为时间尚早,诊所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他一个人在。
我淡淡一笑:“你好,刚旅行回来?”也许是因为职业病,进屋我就发现了在角落里的背包,我指向了角落里的旅行袋。
牙医伸出手冲我一笑:“齐辰。”
“姜姮。”
牙科诊所不大,里面却有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窗外是很美的晨景,他笑着看我:“你是对面公安大学的学生吧。”
我点了点头。
“难怪我总是能见到你,你那个朋友好了么?”玻璃镜片下的齐辰目中温和,丝毫没有恶意,我点了点头:“她牙龈过敏才会很痛苦,你对牙很有研究么?”
齐辰一笑:“还好吧,也有几年了。”
“那如果因为牙齿感染,所在大脑内部发生的蠕虫反应有治愈的机会么?”我问他。
齐辰一愣,疑惑的问我:“牙齿感染所发的蠕虫反应,这样的几率太渺茫了,目前我还没有发现过,在极度潮湿的条件下,牙齿的寄生虫才能存活,我们这里属于温湿气候。”
听他如此说,我掏出了包里从外公身上取出的蠕虫:“你认识这种虫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