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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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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傅平和芙溪:“!!!”
容貌俊朗的青年抬起胳膊,反手盖在眉间,恰好挡住了眼睛,令人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如何:
“师尊,我觉得,我得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