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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淮接着尤氏的来信时人在巴蜀之地。当地喜食辛辣,火锅尤其独到。
一众锦衣卫赶路都赶得很累,到了地方他说歇歇,他们便起哄说要一尝当地风味。
他也跟着吃了,被辣得差点激出眼泪,正值气血上涌时看见尤氏这封信,怒意一腾。
乍看之下,尤氏似乎也没什么恶意,说的不过是尤则旭与端柔公主的婚事。可信里溢于言表的喜悦激动太过明显,他了解尤氏,知道她绝不只是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理由而高兴。
竟还在想和王妃叫板?
孟君淮冷笑了一声。手头事情多,他实在没工夫抽神跟尤氏费心,便也没写回信,直接将两页纸装进了信封,交还给信使:“送回去呈给王妃,让她看着办。”
玉引不傻,凡他能看明白的事,她十有八|九也都能懂。孟君淮想好了,这回玉引想怎么治尤氏、尤家都随她,就算她要拿尤则旭开刀,他也不说什么。
他知道尤则旭是个懂事的孩子,再历练几年一定能练出来。但为了个尤则旭把尤家的心都养大,不值得。
不论是为阿祚还是阿礼,他都不能让尤家起来。他要阿祚平平静静地接他这个逸亲王的位子,也要阿礼安安稳稳地自立门户。此时若尤家起来,再与谢家争上一场,于两个孩子都不是好事。
信使走后,孟君淮沉吟了一会儿,又叫了人来:“你追上那信使,告诉他给杨恩禄带个话。就说若她觉得不妥,便不必让尤则旭来找我了。”
“是。”那锦衣卫一应,退出去策马离开。孟君淮问杨恩禄:“还有多久到锦官城?”
杨恩禄躬身答说:“明晚之前怎么也能到了。”
孟君淮点了点头。
前阵子在京中,他奉命已查傅家和端柔公主府为引子,而后彻查了一众宗亲,还将东西两厂的近况又理了一遍,最后确定京中确实还算干净。
于是他顺着谢继清查到的另一条线摸了过来。谢继清说,锦官城是个好地方,人称“天府之国”,极为养人,现下京中不少富庶人家都会在这里置个宅子,作颐养天年之用。
但也不是人人都会来。像谢家这种代代积淀的世家,是讲究落叶归根入祖坟的。所以来这里的人,许多是要么有钱却不讲究、要么没什么家人可牵挂——比如宫中宦官。
年月久了,这里就有了些趣事。譬如锦官城中好几条富庶的街巷大宅都已被宫中退下来的宦官买了下来,徒子徒孙常不远千里来这里给他们尽孝,不能随意出宫也要托人送个礼、带个话,而等到这些徒子徒孙被放出宫时,如若本事够大,便也会有资格在这里置一方宅子,在自己的后辈奉养下,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谢继清最初同他说这些时,孟君淮没太明白,谢继清便又说:“殿下,当今圣上继位之后彻查东西两厂、宦官砍了无数,您觉得,坏的是谁的如意算盘?”
孟君淮恍然大悟!
死了那么多人、两厂势力几乎连根拔起,坏的自然不是魏玉林那些人的“如意算盘”——死人是没有算盘可言的。
坏的是这些已告老还乡、却要靠徒子徒孙奉养的人的算盘。
东西厂的势力在,他们的徒子徒孙才能在京中捞着钱;徒子徒孙能在京中捞着钱,他们才能在锦官城里过骄奢淫逸的日子。
皇兄查得那么不留情面,自然是无形中把千里之外的这些人的元气也伤得狠了。
所以若他们买凶毒害皇长子,也说得过去。皇兄毁了他们的“天伦之乐”,他们便要他断子绝孙。
孟君淮边思量边轻笑出声,吩咐道:“让上下都换便衣,进城后先行暗查,不得惊动旁人,不必提前知会当地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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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玉引收到孟君淮的差人送来的信时已是深秋。
她一看这信是写给他的,就觉得奇怪,细问才知原是尤氏写的,他看后又叫送回来,意思是让她拿主意。还说如果她觉得不妥,就不必再让尤则旭去跟他办差了。
玉引便赏了那信差,在他退下后将信打开来看。才看两行她就蹙了眉头——尤侧妃这信写的,急功近利的味道也太重了。
一口一个“则旭能与公主结亲,实是天下的喜事”,说得好像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就差拜堂成亲了一样。
实际上,她这正妃、孟君淮这亲王都没说过什么,尤家尤则旭的父母祖辈没说过什么,皇上和皇后娘娘更没说过什么。
全部的“喜事”,不过是尤则旭与端柔公主现下相处得还算融洽,端柔公主每过三五日会来逸亲王府走一趟,向她问个安,然后便去看尤则旭。
而端柔公主这两回也都有点忧心忡忡。
端柔公主跟她说,尤则旭说他有心上人。可这人是谁,他又不肯说。她说她其实不想做个毁人姻缘的人,之所以要问,只是想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还是尤则旭一厢情愿——如果是两情相悦,她就任命;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呢,她就在努力一把。
玉引能体谅端柔公主这份心事,可也实在帮不了她。这个心上人是谁她从前也不是没问过,但尤则旭提防得很,要问出来很难。
现在倒好,两个孩子辈之间的感情还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氏冒出来横叉一杠子。
她信里的话句句都是在撮合,但她这撮合,无异于帮倒忙。
——孟君淮会把这信递回来交给她处理,已然证明他对此不高兴了;而于玉引来说,她也并不想看到尤氏因为这桩事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想了想,吩咐芮嬷嬷去喊尤侧妃来,然后自己并没有等,而是起身往前宅去。
尤氏心高,她不能再让尤则旭在锦衣卫建功去养尤氏的心了,至少现在不能。可这些日子看下来,这孩子品行确实不错,玉引也不想因为尤侧妃的事让他一蹶不振,便打算先去知会他一声,好歹让他知道自己对他是没有任何不满的,免得他心里不安生。
玉引走进尤则旭养伤的小院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候在门口的宦官看见她即刻要进屋禀话,被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住。
玉引迈过门槛,看见尤则旭正背对着她坐在案前,执着笔,好似在写什么。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出笔端走势不似写字,便觉应是在画些什么。
“则旭。”玉引叫了一声,几步外的人脊背倏然一僵。
过分的紧张让玉引眉心一蹙,她淡看着,尤则旭滞了会儿,才猛站起身一揖:“王妃安好。”
他揖得端正,脚下却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身子完全将那幅画挡住。
玉引觉出有异,睇着他问:“伤养好了?”
“是,没什么大碍了。”尤则旭维持着揖的姿势,“大夫说身子还有些虚,让我再养一养,最多再有十天八天……就可以继续帮殿下办差了。”
“办差的事不急。”她的目光往他身后的案桌上一落,“画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王妃……”尤则旭果然顿显慌乱,不及多想手便探向身后将画按住,又强作镇定,“随便画些东西解闷,入不得王妃的眼。”
他根本就不善遮掩。
玉引也没多废话,一步步稳稳走过去,还有两步时冷声:“让开。”
“王妃……”尤则旭额上冷汗直冒,在她的目光中硬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得不让开。
铺在桌上的画作呈现眼前,画上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容颜姣好,笑意娇俏。
一瞬间,玉引周身莫名沁了一层凉汗,她愕然看向尤则旭:“你说的心上人是……”
“是端柔公主。”尤则旭硬着头皮道,“画得不像,或许……”
玉引怒然一指画上未写完的小字:“端柔公主姓谢吗!”
尤则旭的声音滞住。
房里陡然安寂无声,只带着慌意的呼吸声轻轻响着。门口候着的那宦官都不由自主地缩了头,定定神,又索性溜了,机警地觉得接下来的话没准儿多听一句都要命。
“你竟看上了夕珍。”这事于玉引而言,实在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前脚刚打算收拾尤氏,后脚发现尤氏的侄子爱慕自家的侄女。
她脑子里都空了,懵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出下一句话:“你先不必去帮王爷办事了,好好养你的伤。”
“王妃我……”尤则旭紧张起来,“我伤已经好了,过几日就可以……”
“伤好了就回你家去。”玉引仍睇视着那幅画,说出的话已是思绪混乱间唯一能做出的决定,“回尤家去待着,别去锦衣卫,也不许去见你师父。”
“王妃!”一刹间,尤则旭如遭重击。
他脸色煞白如纸,没褪尽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滞了一会儿他回过神,回过神便猛然跪下:“王妃,我从未对谢姑娘表露过什么,以后也不会……您就当没看见这张画,求您让我继续去锦衣卫!”
“不行。”玉引冷着脸,顿声片刻后吁了口气,也不看他,便往外走,“这事没的商量。我还有事要问你姑母,先走了。”
“王妃!”尤则旭想挡住她做些解释,却因气力太虚没能及时起来。
院外,玉引一路疾走,在走到前宅后院间的后罩楼时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好像并不生气尤则旭喜欢夕珍,甚至在方才的那片刻里,她都没生出因尤家妄想高攀谢家而生的愤怒。
只是,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震惊了。
她翻过正院的整个名册,但完全没想到尤则旭喜欢的会是夕珍……或许对她来说尤家的门楣确实太低了,她只着意多看了看正院中出身较好的婢女的年岁样貌。
是了,她或多或少的,还是低看尤则旭了,打心眼里不觉得他能配上自家侄女。
可或许该反过来想一想。
连端柔公主都喜欢他,他当真是个不错的人。她也知道,从阿礼到阿祚阿祐,都说这个哥哥特别好。
那现在,尤则旭喜欢夕珍的这件事放在她眼前……她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