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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欠银五十两”的债主会上门来。
闻酉周岁这天,国公府大办,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时候尚早,女眷们围成几个小圈说笑寒暄。那些个公子哥儿则由闻钰闻熠领着去了望月亭。
一湖之隔,两方不少人都在偷偷往对面投个眼神过去,看一看心上人在做些什么,或是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苏穆宛恰在此列,常常与好姐妹说着说着就“不经意”瞟过去一眼。而闻钰却是个不知情的,只管在亭子里边陪客人说笑。
庄芸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闻昭敏感地察觉了,却只当她在看庄起。
望月亭中,庄起正与陆然对弈,周遭围了一圈儿的人观看。两人输赢对半分,面上都好看。庄起却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被对方牵着走似的,失了往日里与旁人下棋时的节奏。听着周遭的友人笑着评价两人旗鼓相当,他面上笑着,一派温润谦和地样子,却将手里的棋子捏得死紧。
来的客人除了与祖父亲近的武将勋贵人家,还有与父亲交好的文官之后。孙尚书的孙女孙瑜恰在此列。闻昭记得前世这孙瑜与自家二哥是交换了庚帖定了亲的,只是后来孙瑜母亲过世守孝三年,这三年还没到,国公府就出事了,婚事自然吹了。
而现在,这孙瑜正与苏穆宛几个闺中密友聊得开心。闻昭瞧了瞧苏穆宛,也不知上辈子这苏姑娘知道自己心上人与闺中好友定了亲心中作何感想。
闻昭忽地想到,她上辈子竟不知道这苏姑娘中意她家二哥。且前世的苏穆宛貌似正常多了,只比普通大家闺秀多了些温婉明秀,浑身的柔和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也不会这般疯狂地恋慕她二哥。
席面没开多久,卫国公府的六姑娘就苦着脸小声央着她母亲带她去拉臭臭。秦氏见状笑着唤闻昭带她去。
闻昭牵着她的小手往恭房去。在路上着女童蹙着眉声音弱弱地道,“姜姐姐可以再快一点吗?”
闻昭问她,“六姑娘这是吃坏肚子了吗?”
她先是点点头,又摇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自己好似也解释不清楚,眉头蹙得越发紧。
闻昭看着司马晴这对儿与其家姐肖似的弯弯柳叶眉,忆起前世卫国公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绪便有些不稳,心中难免怨怒交加。
眼里染了戾气,司马晴却看不到,仍猫儿一样弱弱道,“姜姐姐不要自责,不怪你们,晴儿自己胃不好……”话毕还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闻昭被这笑容一下子抚平了心绪。不管如何,这世的卫国公府只是与荣国公府有些较劲罢了,还没有为了太子妃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单纯天真的年纪,吃坏了肚子还要安慰她这个主人家。
闻昭牵紧了她的小手,加快了步伐,几乎是疾步往恭房走去。
顺利抵达恭房,闻昭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让小姑娘交代在路上。闻昭在恭房外边站了一小会,觉得有些尴尬,便往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只要不太往里深入,司马晴出恭房的时候就看得到,且不必尴尬地等在门口。
正准备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一会儿,闻昭突然听到几句说话声,且是一男一女的样子。
闻昭不欲多听,在树林子里边私会的一男一女能干什么,多半是少男少女互诉衷肠,捏捏小手,毕竟这年纪血气方刚的,又恰逢春季,可以理解。闻昭只想把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尴尬。
这么盘算着,闻昭却觉得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奇地探头一看,顿时心下一惊,这二人竟然是二哥与那苏穆宛!
闻昭惊掉下巴,本以为那苏穆宛是个单相思的,结果别人竟是两情相悦。这下奇怪了,前世二哥行冠礼后不久就与孙瑜定了亲,若是二哥前世这时候就喜欢苏家姑娘了为何后面娶了别家的?
闻昭正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还没有谢过二公子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罢了,苏姑娘不必多礼。”
然后见那苏穆宛又说了些什么,声音越发低了,闻钰为了听清不自觉往前行了一步,落到闻昭眼里这两人挨得更近了些,周遭都是粉红泡泡。
那苏穆宛垂首时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在夜色下散发着柔光,像是一只误入丛林的天鹅,美得自然从容,又令人怜惜它的不谙世事。
闻昭一边感慨难怪二哥会喜欢呢,一边心中催促二人快些结束,等司马晴小姑娘出来看到了,回去说给了家里人听怎么办。卫国公府大抵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可以诋毁荣国公府的把柄,只是看在太师的面子上应该不会道出那私会的女子是苏穆宛……
待苏穆宛行远了,二哥仍站在原地,背对着闻昭,像是一直盯着苏穆宛绰约的背影瞧似的。
总算好了,闻昭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听二哥喊了句,“二妹妹,出来吧。”
闻昭那口气提着,不上不下的,有些心虚地从树干后边站出来。毕竟偷听是不地道的。
二哥几步过来,修长的手指点着闻昭的脑门儿,问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嗯?”
二哥尾音上挑,声线磁和,不同于与苏穆宛说话时的彬彬有礼,与闻昭说话时满是随意和亲昵。上辈子闻昭与闻钰的关系并不亲近,那时候闻钰见了总是板着脸的闻昭,说话都要斟词酌句的。
闻昭听得心肝一颤,眼睛左看右看,笑问道,“二哥与那苏姑娘为何在这儿会面?”言罢觉得自己有底气了些,还冲二哥挤眉弄眼。
闻钰被闻昭这小表情弄得又气又笑,上手捏着闻昭的小脸蛋,“闻昭心里二哥是这种人?”
闻昭边喊疼边试图拉下他的魔爪,二哥总算收了手,又不解气似的弹了下她的脑门,这才解释道,“不是私会,似偶遇。你二哥一出恭房就在前边看见了个姑娘,委实有些尴尬……”
“二哥前些日子在京郊帮忙拦下了辆惊了马的车驾,那苏姑娘正是车上之人……”
闻昭恍然大悟,点点头,又仔细打量二哥的神色,想瞧出二哥有没有发现苏姑娘的心思。
二哥逮住了她打量的目光,在她发顶上按了按,道,“你二哥又不傻,有些事情自然能看出来,只是你可不要表露出来,都藏心里边儿,免得坏了人姑娘家名声。”
闻昭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话音刚落,恭房那边的六姑娘喊了声“姜姐姐”,闻昭冲二哥一笑,立马过去接她了。
司马晴见着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赧然道,“晴儿耽搁久了,还担心姜姐姐回去了呢,姜姐姐真好。”司马晴冲她感激一笑又将小手塞进她的手心。
这个司马晴,分明是个孩子,也有一团孩子气的样子,只是很多时候都太懂事了些。
回到席间,一切如常。倒是司马晴的母亲在她闺女落座之后仔细瞧了瞧她的手上脸上,担心她被蚊子咬了包包。
闻昭看得感慨,这司马家大房夫人对外人再心狠,对自家闺女都是捧着护着的,就算在前世,她害了闻昭也是为了她长女的前程。
闻昭理解她的爱女之心,但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却无法原谅她。前世她容貌被毁,心底绝望到无以复加,曾经最自傲的一张脸,到最后竟成为她的耻辱。
整日戴着面具,那片毁了的脸积年见不到天日。
闻昭移开视线,却不期然撞进秦氏的眼里,她看她的眼神竟与司马家夫人看司马晴的眼神如出一辙!
闻昭心下巨震。
她知道继母心善又不拘小节,不会如何苛待她这个原配所出的继女,所以她这世才打算与她处好关系。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将她像亲闺女那样疼爱。她哄着嘤嘤哭泣的闻酉,闻昙爬上床榻陪她一起哄,说些童言童语,然后娘仨和乐融融的画面闻昭看到过,她觉得羡慕,怅然,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觉得不甘和嫉妒。
毕竟血浓于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继母她……
秦氏见闻昭愣愣的表情,觉得这副傻模样委实太可爱了些,眼底蕴了更柔和的笑意。
那天的宴会之后不久,闻昭寻了机会去了庄上,家里人问起也只道屋里呆着无事,想念庄上的水果及景致。
去了趟无名典当,再一次无功而返,只得了掌柜的一句“主上近日有要事在身,好久没有来这儿啦……”
闻昭有些灰心。为何前世熟识了十几年的人,今生却无缘得见一面。有些怏怏的坐上返程的马车,这马车却在途中停了。
“怎么了?”
驭马的陈伯回道,“姑娘,一个乞丐拦在马车前头。”
闻昭闭着眼吩咐,“陈伯,给他点碎银打发了。”也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干出拦人马车这样危险的事。
过了一会儿马车仍没有动静,陈伯道,“姑娘,他不收这银两,只望能得份差事好养活自己。”
难得遇上自力更生的乞丐,闻昭起了兴致,睁开眼。
心里存了好奇,闻昭掀开车帘,见着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马前,纵使衣衫褴褛,仍站得笔直,不见卑微之态。
闻昭直觉这人不是普通的乞丐,问他,“你可有什么本事?”
那人答道,“回姑娘,会些拳脚功夫。”
看他四肢健壮,身形高大,确是习武之人,闻昭道,“府里的护院可做得?”
那人有些欣喜的样子,不自觉地将头抬起了些,闻昭从那轮廓和鼻梁看出来他居然相貌不错,听他道,“谢姑娘,魏某定不负姑娘赏识。”
“你姓魏?叫什么名儿?家中原本是做什么的?全部答了我就带你回府。”
那人立马答道,“在下魏梁,家中原是汾阳药商,因官家迫害导致家破人亡,魏某一路隐姓埋名扮作乞丐离开汾阳,就是为了到京城之地寻一个庇佑。”毕竟京城不惧汾阳地头蛇的人家不少,就眼前这个姑娘所乘马车,瞧着规制,家中必是三品以上大员。
闻昭心中巨震,已顾不得他后边所说的遭遇了,急切道,“抬起头来。”
魏梁只当是富贵人家招护院也是要看脸的,毕竟事关门面,可以理解,当下抬起头来。
闻昭捏紧手心,果然是他!纵然他脸上也灰扑扑的,仍看得出是他,当下吩咐陈伯,“带上这位魏公子原路返回,先回庄上。”
陈伯只当姑娘想带他回去沐浴干净了再回府,不疑有他,却有些奇怪姑娘怎的对他这般客气。
闻昭在马车里心中惶惶。这人本是陆然的左膀右臂,想必前世就是这样遇上陆然的,只是这辈子因为自己这个变数,在陆然之前将他截了胡。
那一条路本就行人车马俱少,自己若是不去,这魏梁再往前走些说不定就遇上了出来办事的陆然或者陆然的手下。
闻昭止不住地想,若是因为自己的变数导致后边许多事都与她所知晓的大相径庭,那么她引以为恃的知晓前世的能力就没有了,反而会误导她。
而陆然没有魏梁作为心腹,会不会命运也会发生改变?要是前世魏梁曾为他解过毒救过他一命,那今世陆然活不活得下去?或者坐不到宰辅的位置上了?
毕竟这魏梁不是个小人物,就连做御前的她都见过魏梁好多次,必是陆然那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要不要把魏梁还给陆然?要是给他,陆然会不会以为这魏梁是国公府安在他那里的一个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