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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掌柜正在油灯下拨动着算盘珠子,盘算着今日的账目,拨来拨去发觉今日反而亏损了一些,不由得心中大为恼火,抬眼见店小二正依在门前打着瞌睡,不由得更为生气,正欲喝骂几句泄泄心中的怒火,隐约间瞧见一女子背着包裹,手持长剑朝自家走了过来。
钱掌柜抬步迎了上去,一脚踹开店小二,露出笑脸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啪”。
连鞘长剑放在桌子上。
孙薇薇撇了一眼桌面上的灰尘道:“给我来几个拿手的小菜,再打扫一间上房。”
钱掌柜望着桌子上的连鞘长剑心中一阵寒意,但是看了看眼前女子的衣衫极为破旧,于是眼珠子一转道:“客官,拿手的小菜的食材已经耗尽,不知寻常的吃食可好?”
孙薇薇身处于天王庄孙家,对于“车船店脚衙”这类人的狗眼看人低是早已了然于心,于是从袖中扔出一块散碎银子,接着问道:“现在,还有拿手的小菜吗?”
“有!有!”钱掌柜一把抓起散碎银子,堆起了笑脸,一把拿过店小二肩膀的布,在桌子上使劲的擦拭了一番,接着道:“客官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给您端过来。”
“掌柜的,去将你们镇上绸缎庄最好的布料拿来一看。”孙薇薇又抛出一枚散碎的银子,仍在了桌子上道。
“客官你稍等。”钱掌柜走到了店小二的身前,道:“去绸缎庄找孟掌柜,把最好的布料拿来给姑娘看看。”
“这般时辰,孟掌柜想必早已睡下了。”店小二眼巴巴的看着银两落在了掌柜的手中,有些不情愿的道。
钱掌柜闻言双目一瞪,一脚便踹了过去,低声骂道:“睡了就给我叫起来,今天不能把孟掌柜叫来,明天你就卷铺盖滚蛋。”
店小二闻言一哆嗦,也不再分辨,便朝十字街的绸缎庄跑了去。
约盏茶的功夫,蒸鱼酱鸭两荤两素四个小菜便端了上来,这时店小二怀抱着两卷绸缎,当先一个略显富态的绸缎庄掌柜便走了进来。
“姑娘若是看不上眼?我绸缎庄中还有上好的成衣,可是上好的布料配以精湛的针法。”绸缎庄王掌柜见孙薇薇略微翻看了一下,颇有些不如意,于是便上前道。
“可有淮安的水烟绸?”孙薇薇本是绣阁的金针绣女,对于绸缎颇为熟悉。
王掌柜略微尴尬的笑了笑道:“姑娘说笑了,水烟绸可是大名府才有的,保安镇上的几家绸缎庄都不曾备下。”
孙薇薇撇了一眼王掌柜尴尬的笑容,瞧了一眼王掌柜手中的布料问道:“你手中的霞彩布,就是你们绸缎庄最好的?”
“正是,这霞彩布还是镇上的女子出阁,昨日从大名府购来的。”王掌柜的笑容更显得谦卑,谄媚的笑着道:‘听闻姑娘要上好的布料,我这边带来了。”
“用霞彩布赶制一身罗裙,再给我赶制一身素服。”孙薇薇掏出一锭银子道:“罗裙我明日晨间便要看到,素服晚上两日也无妨。”
“姑娘,罗裙一晚上赶制不出啊。”王掌柜眼巴巴的看着那一锭银子,为难的道。
“呛啷!”
孙薇薇手中的长剑抽出了半截,露出了青色的寒光,似笑非笑的问道:“能赶制出来吗?”
“姑娘放心,明日晨间便能见到!”王掌柜额头上浮出汗水,这姑娘看似美貌动人,怎得一言不合就要拔剑。
王掌柜不多时就派来女子为孙薇薇与房间中丈量了尺寸后,连夜去赶制罗裙。
钱掌柜手持名册,有心寻这姑娘做下记录,但是想到这姑娘动则长剑出鞘的架势,还是莫要招惹,于是便私下做了手脚,免得有衙门的差役上门滋事。
翌日清晨,孙薇薇三千青丝挽起发髻,斜插一根金步摇与身形摇曳,淡扫娥眉斜入鬓角,皮肤白皙柔光若腻,红唇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耳边两缕发丝轻柔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一身艳霞布缝制的罗裙,水绿色的丝绸盈盈一系腰若约素。手中持了一把连鞘长剑,与妩媚中又不失三分英气。
保安镇五福客栈中的寻常百姓,几曾见过这等的美貌,原本喧闹的客栈当即寂静下来,原本口中的食物也暂时停止了吞咽,目光全都在了孙薇薇的身上。
孙薇薇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注目,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客栈,先是前往钱庄将金银置换成了银票后,便朝保安镇的义庄走去。
保安镇的义庄位于镇外数里之外,临近义庄就嗅到腐臭的味道传来,孙薇薇轻轻掩住了口鼻,瞧见义庄的管事一身破旧的皂衣,斜躺在义庄外的竹椅上呼呼大睡,上前一脚踢翻了竹椅后,不待管事开口喝骂,便“呛啷啷”拨出了手中的长剑,抵在了掌柜的脖颈之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管事惊叫着道。
孙薇薇鄙夷的看着剑下的管事如猪狗一般,不耐的问道:“义庄之内,可有虎贲村包员外的尸身?”
管事额头的汗珠烫下,想了想道:“有,有,在义庄之内。”
“引我去看,如果有半句假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孙薇薇长剑一横,贴近管事的脖颈。
“是,是,好汉。”管事在长剑的挟持下,艰难的挪着步伐,生怕长剑误伤自己的姓名。
义庄内腐臭的味道更是难闻,在管事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具尸体之前,这具尸体已经是腐朽多日,驱虫在尸身上翻爬不已,看的孙薇薇腹内翻滚,凝神仔细瞧着尸身早已浮肿的脸庞,却是与包文正有几分相像,一样的浓眉大眼。
“将尸身翻转过来。”孙薇薇长剑略微松了一些。
管事不敢不听,于是也忍住腐臭的气味,伸手翻动了尸身。
只见尸身的后背上腐烂程度更是严重,无数的驱虫在腐肉中翻爬,几只绿头的苍蝇“嗡嗡”的不断萦绕在旁,不曾散去。
“怎么死的?”孙薇薇问道。
管事不假思索的道:“尸身其他部位并无明显伤痕,但后背腐烂甚为严重,应该是被竹杖击打致死。”
“啪”
一锭银子落在了尸身之前,孙薇薇接着道:“将这尸身好生照看,三日后我当遣人来此认领下葬。”
管事瞧见一锭白花花银子,顿时喜形于色道:“女侠放心,小人一定好生照看。”
“若是有任何差池?”孙薇薇缓缓的将长剑归鞘,似笑非笑的道。
“任由女侠发落!”管事谄媚的笑着道:“我立刻安排人手,将尸身好生打理。”
孙薇薇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出了义庄。
管事瞧着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上前一把抓住了银子,心有余悸的道:“虽然凶了点,但是出手可真是爽快啊!”
有了这锭银子,至少能去半掩门的李寡妇家快活三个月。
管事笑嘻嘻的开始准备物件,整理包员外腐烂的尸身,顿时觉得这往常难闻的气温,仿佛也并非难以忍受,这白花花的蛆虫在银子面前,显得不时那么的恶心。
孙薇薇离开了义庄之内,心中对于包文正才算是放下了芥蒂,今日将长发挽成发髻,扮作出阁女子的摸样,固然是为了好向衙门认领尸身,同时也是为了做出一个了断。
若是义庄中没有包员外的尸身,那么今晚回转樵山山洞,便要一剑了结了包文正的姓名。
尸身既在,那么孙薇薇心中也是下了决断,以包家儿媳的身份将包员外风光大葬。
“衙门口自古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孙薇薇以百两银票开路,又以手中的长剑为依仗,一日功夫便买通了衙门中的差役,见那三班衙役的首领姚公擎一幅色眯眯的摸样,孙薇薇冷笑不已,一掌在木桌上留下三寸厚清晰的掌印,姚公擎立刻一幅公正廉洁的摸样,吩咐衙役将诸事尽快办妥,拿着银票便外出快活去了。
姚公擎能从一街头闲汉混成了衙门的三班衙役首领,自是分得清眉高眼低,对于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能祸害就绝不放过,但是对于惹不起的人家就摇头摆尾谄媚不已,否则大好头颅焉能留存到今天。
保安镇也有操办白事的班主,许多年不曾见过如此阔气的恩主,于是连连许诺定然将丧事办理的妥妥当当,不然有纸扎的童男童女各十个,而且唢呐班子按照百姓家的最高规格四台来操办,一应的出殡下葬事务皆有班子一力承担,不劳烦姑娘费心。
“只是孝子贤孙何在?”杨班主紧紧握住袖中的银两,回过神来问道。
孙薇薇有些不解的问道:“儿媳不能送葬吗?”
“能!”杨班主生怕袖中的银两不翼而飞,于是昧着良心道。
孙薇薇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道:“风光大葬不可有纰漏,否则银两你只能留给家人享用了。”
杨班主回想起女子手中的长剑锋芒,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保安镇的老百姓几曾见过持刀带剑的江湖中人,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孙飞,去王记棺材铺订一口柏木的棺材,要上好的,若有斑驳的木纹我就扣了今年的工钱。”
“杨二,车马就有你去操办,出了差池我就撕烂你的嘴。”
“秃子,让你媳妇和闺女连夜开始扎纸人,十个童男童女不得有破损,否则你们一家三口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孩儿,去寻二十个农闲的村夫来打个下手,壮壮声势。”
杨班主面对着银两和刀剑,也是丝毫不敢怠慢,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来操办此事。
三日后的五更。
保安镇中响亮的唢呐声开始响起,惊扰了甚多不曾起身的百姓,心中暗骂不已的同事,也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只见这队伍前面有十名汉子身穿素服,排成左右两排在前引路;八名村妇也是白衣素裹分为前后两排正低头抹泪,哭啼之声隐隐传来;八名黑衣的壮汉昂首挺胸肩扛黑色棺材缓步前行,棺材后面则是左右两排各有十人的村妇各自手捧纸扎童男或是童女,低头随着人群缓缓的一动。
队伍左右,各是手捧唢呐,棒子等物件的唢呐队鼓足了力气边走边吹,共有四个唢呐班子轮换交替不曾停歇。
人群中一个身穿素服,披麻戴孝的女子颇为醒目,这女子轻眉如烟斜入鬓,凤眼中一汪春水莹莹打转,鼻梁高挺下的菱形嘴唇未点而红,面颊白皙且清瘦,腮边未涂却略带自然的红润,素服包裹之下却显得空荡,在春风吹拂之下素服下摆在风中荡起,露出纤细的双腿。
细观之下这女子异常的哀伤,两行清泪从莹莹打转的眼光中淌落下来,如梨花带雨让人心中怜惜,细听之下已然是泣不成声,声音略带了嘶哑。
这女子不见有发髻自孝帽中垂落,分明是已然嫁为人妇,身旁却不见有男子相伴。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这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知道挠了多少男子的心,恨不得推开身旁的黄脸婆上前讨个欢心。
孙薇薇捧着瓷盆于棺前引路,不由想到天王庄一夜之间被毁于一旦,父亲孙雄和长兄孙不凡如今已经是阴阳两隔,父亲昔日的循循善诱和慈爱,兄长舍身为救自己性命,如今却是再也不能相见,也是泪如泉涌,多日以来压抑的情感尽数爆发了。
“这姑娘虽然凶巴巴的,但是却也是甚重情义的,哭的嗓子都嘶哑了。”杨班主在后面瞧见孙薇薇泣不成声的伤心模样,心中也浮上了一些怜悯之情。
一行人吹吹打打的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大名府城外的一处荒山之上,这荒山背有靠,前有溪水淙淙而过,左边地势略高与右方,也算是难得的风水之地。
早有堪舆之人算好了方位,有壮汉已经在挖掘坑穴一丈来深,待东方第一缕阳光洒向了地面,众人将棺椁下放到了坑穴之中,孙薇薇将瓷盆在坟前摔碎后,有工匠堆砌供桌,有早已刻好的墓碑立放下两尺多深厚,上书:先父包云天之墓,子包文正,媳孙薇薇立。
孙薇薇在坟前三跪九叩之后,双手捧起一把黄土仍在了棺椁之上,周边的壮汉这才用手中的物件掀起黄土掩埋棺椁,有纸钱漫天洒落,有童男童女在坟前奉上,更有三畜等祭品摆放在供桌之上。
唢呐班子在坟前吹奏起来,众人皆是伏地哭泣,可谓是哀鸿遍野。
待日头渐已高起,这才将一众流程走完。
孙薇薇将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分发给众人,施礼作谢之后,又与五福客栈摆下了薄宴款待众人的辛苦。
有妇人上前劝慰,逝者已矣,莫要过于伤心,还需保重身子。
孙薇薇早已红肿的眼眶布满了血丝,此刻早已无眼泪可以流出,谢过妇人的劝慰,结过了五福客栈的银钱后,入房中换下了素服,便以自后门离开了大名府。
与大名府集市上购买了一匹寻常的马匹后,便纵马朝樵山赶去。
樵山之上,包文正坐在山洞前的土丘上,望着虎贲村的方向暗自流泪。
自从与灵台之上看到了父亲仗毙之时的场景,便时时浮现在眼前,心中痛苦难忍。
可是拿什么去报仇雪恨哪?当日在灰狼山上,未通任督二脉的吕三娘便能一掌击毙了野熊,自己却险些成了棕熊口中的吃食;这几日孙薇薇离开了樵山后,包文正也尝试着修炼幽冥心经,却发现体内的气息无法驱使九幽剑法,最后一招“生死轮转”虽说可与天下群雄争锋,可是却需要数息的时间准备,江湖搏杀尽在瞬息之间已见生死,更有强弓和暗器于十丈之外毙人性命,也不足为持。
“不对!”
“不对!”
“不能以力压之,当以智取。”包文正喃喃的自语道:“我今有胎光一定,虽不能测算己身,但是却可以测算天下人。”
“如果朝廷上至君王,下至百官都尽信我的卜卦,我说清远将军府一家有谋逆之心,那么黄启明定然当诛,正所谓众口铄金!”
“如果江湖中人尽信我的测算,我说姚公擎或有杀人之嫌,张大光或有灭家之恨,则必有武林高手前去取了他们性命!”
包文正寻到了灭杀姚公擎,张大光和黄启明的法子,心中不禁为之一畅,第一次感觉到报仇雪恨不再是遥不可及。
甚至,可以由此来推动江湖六大门派再一次围剿魔教,为天王庄孙雄一家人报仇雪恨
日过中天之后,孙薇薇便一身疲倦的返回到了樵山之上。
包文正瞧见孙薇薇双目红肿的模样,忙将清水递上道:“累坏了吧,梳洗一番后去睡下吧。”
“薇薇不累,相公的卜算之术竟然如此精准,若不是亲眼得见,委实不敢相信。”孙薇薇上前抱住了包文正的身躯,想起当日曾动了一剑杀了包文正的念头,心中羞愧不已的道。
包文正第一次将双手揽住了孙薇薇纤细的腰身,嗅着孙薇薇的长发道:“如果我以测算之术随你行走江湖,对报仇是否能有增益?”
孙薇薇推开包文正的身躯,面色羞红的问道:“相公的测算之术,能一直如此精准?”
“胎光一定观尘世,万事皆在屈指。”包文正鼻间仍残留着孙薇薇身上的幽香,接着道:“只是不能测算自己。”
“若是相公有如此把握,大仇可报。”孙薇薇说完,接着想了想道:“你我如今未曾成婚,不可轻薄与我。”
“墓碑上的儿包文正,媳孙薇薇立,莫非是假的不成?”包文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孙薇薇道。
孙薇薇惊疑不定的道:“这个你也算出来了?”
“谢谢你!”包文正握住孙薇薇的柔荑感慨道。
孙薇薇哭的声音嘶哑,包文正焉能不知;
孙薇薇与父亲坟前三拜九叩,包文正焉能不知;
孙薇薇挽起了发髻,以包家儿媳自居才将父亲的尸首领回,包文正又焉能不知。
“相公,那你能不能测算别人心中的想法?”孙薇薇强自镇定的问道。
包文正如实回道:“不能,若是将三灵六通之术修成,便可看到前世和来生,但是也看不到他人此刻心中的思绪。”
“碧游宫真有鬼神莫测之能!”孙薇薇心中松了一口气,敬畏的道。
包文正不敢说出金鳌岛碧游宫中的场面,那数万道人驾云而入九霄,有龙吟凤鸣围绕其中,更有通天教主讲经授道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场面,恐孙薇薇以为自己已然魔怔。
“我既是碧游宫门下弟子,那你便是碧游宫门下弟子的媳妇。”包文正笑着道。
孙薇薇面颊一红道:“只想着当个弟子,就没想过作真传弟子,他日能接掌碧游宫吗?”
“好,我一定好生修炼作真传弟子!”包文正笑着回道,心中却并不在意,殊不知碧游宫弟子数万人等,各个能腾云驾雾如仙人一般,更有真龙长吟,凤凰相伴,这真传弟子岂是容易。
话音刚落,包文正闻听脑海中有黄钟大吕轰鸣作响,震得灵台不断的摇曳,有声脑海中,又或是从天外传来: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弭山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诛神利害戮仙亡,陷仙到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