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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则居虽然从皇帝出家当天起就被称了陛下,下山之后便移居宫内开始理政,但登基大典在腊月二十才办。光是订时间就很麻烦,先太史看了天相,又算了黄道。花了大半个月订了这天,又送呈御览,再发至内阁众臣商议。
皇帝登基的事让齐田觉得新奇。
关先生借机就要说教几句“史上,献帝当天驾崩当天登基,还得了仁义的美称。晨帝需得辍朝守丧,足足等到第二年才能开朝议政,被批‘厉’。中间的瑞帝,只守了二十七天孝。无功无过。”
回来椿悄声问“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
齐田耐心“人强势,那规矩便跟着他的意愿改变,人弱势,便会受制于规矩。”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人手里的玩物罢了。
椿更纳闷“那先头,先生又说,便是做皇帝也得守规矩。律已方律天下。怎生一会儿一个说头?”
齐田笑“这两个又不相干。”
不相干吗?椿满头雾水。又觉得小娘子真是厉害,这么绕的事都懂得。
还有四天大典,周府里就开始准备。大衣裳都拿出来晾晒,首饰饰物有光泽不再、松动散落的,拿到府里的匠人处修补。
阿桃去拿衣裳回来,与齐田说南院除了服侍着周老夫人那几个之外一个也没留。院门口的家将也撤了。
禀完事,下去跟椿说“早早地打发到庄子里,岂不是省事?夫人怎么要拖到这个时候?”
椿正在摆弄她给自己的素荷包,嘴上说“有些事,总需得那些人出去说,才叫人信服。”如今事态平息,那样多事的嘴,自然家里也不能留。
阿桃听得直点头“到也是这个道理。”兴起捏捏椿的荷包,虽然是素的,但上面用同色丝线绣了荷叶,里头摸得出有个圆鼓鼓的钱,再捏捏自己的,外头有粉白的丝线绣了荷叶,里头也有个圆鼓鼓的钱。
两个人互视而笑。
外头嫫嫫喊“四娘衣裳可拿来了?”阿桃立刻起身,叫下仆与自己理衣裳去。
椿到里间,就看齐田正在披大衣裳“大兄可往母亲那里去了?”
大郎以前少来里边。自琳娘过世之后,他到是每天都过来给田氏请安了,不过因为呆,都只是坐坐就走。也没再像以前,动不动就往家里要钱。竟还显出几分改过自新的架势来。
椿也不知道,招小仆来问,果然大郎还在田氏那里“不过也快走了。”
齐田披着大衣裳,就往外头去,椿连忙跟着打伞——外头还在飘雪呢。两个人,一个人身白,一个一身灰,从大雪纷飞里往廊外走。
但齐田也不是去田氏那里,而是在大郎回去的路上等着。不一会儿就就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过来,把身后的下仆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见到齐田也讷讷的“阿芒。”
他是琳娘跟她前头的夫君生的,来周府时已经懂事了,年纪比齐田比阿珠都大得多。虽然早就能说亲成家,但琳娘一开始时找不到合心的。好不容易有了合心的,后头事情又多,周有容又过身。一件接一件,一直等到琳娘一命归西,他的亲事也都没能定下来。等周有容丧期过,恐怕就得二十岁了。
他好久没有见过齐田,哪怕有几次相见,都是隔得老远。一时还差点认不出齐田来。看齐田样子,却是故意在这里等自己,不免有些忐忑。
齐田开口却问“先头家里不是说,你与关雉情投意合?”
大郎听到关雉的名字,眼睛都亮了。但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懦懦说“是提过,母亲……”又连忙改口“琳娘说使得。”琳娘是妾氏,田氏才配称母亲。
“我听说她有什么异术。”什么彩光的,齐田知道得不清楚,便诈一诈他。
大郎心里咚地一下“只是会做梦而已。”连忙辩解“那梦里的事也当不得真的。没有一件是对的。”
齐田佯装无事“我自然也知道,她也跟我说了,不过先头她话说了一半,便跟故事听了一半似的,我觉得好奇罢了,她可与你说全了梦里的事?”
大郎踌躇“也并没有说甚么。”关雉与他不过说了琳娘以后风光无限,他以后也是要掌周家门庭。可如今呢?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见齐田一副等着自己说清楚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都讲了。讲完连连自辩“真的是假的。我一句也不信。”起先是信过,现在不信罢了。现在琳娘也死了,周有容也死了。二郎也死了。他真怕自己也要死了,每天到后院来,看着田氏慈祥和气的面容,就害怕。连赌也不敢出去赌,酒也不敢出去吃。
先头琳娘一死,阿珠就被送到痷里去了,他去痷里探望,阿珠把那天田氏说的话说给他听,他吓得半死,什么叫“你大兄的好日子尽在后头,你在庵里你母亲在天上,一齐好好看着吧”?
也不理阿珠要自己救她的事,只推脱“我哪有这样的能耐。我能来看你都是千托万请。”
阿珠一看不能如愿,把他脸都抓破了。
他顶着破脸,回家头一件就是跑来跪田氏,说他不想做这个嫡子了,想回老家去种田。
可田氏不许,田氏扶他起来,面容柔和,说他外公是周家的恩人,没有他外公,就没有周家,怎么能叫他回去老家过田舍郎的日子,说他即做嫡子,就是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周家以后什么都是他的。
他越听就越害怕。可就是害怕,每天也不敢不来请安。他早听说,田氏是最讲规矩的人。他就不敢没有规矩。
现在站到齐田面前,犹豫一下,立刻便求齐田“我想回老家去。我本来就不是姓周,我姓杨的。这里不是我家。琳娘也不在了。外公与周家有什么恩,也不是我的事,那人也不是我救的,我怎么有脸在这里占着这样的便宜呢?再说,我在府里甚么不好的事都没有做过。就是爱喝点酒,爱赌。现在也不赌了。便让我走吧。”
一个大男人,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吃不好睡不好,脸都要脱相了。只怕就算田氏什么都不做,他就要活活把自己吓死。
齐田也不能真让他就这么自己吓死自己,到时候外头要怎么说?现在就她丧星呢“你即没错,又怕什么。若是真不想在周家,等这一阵过了,弄大一点的排场与母亲言辞恳切一说,也没有不让你回去了。”
大郎这才安心些。再三说“我是甚么恶事都没有做过的。”他本来年长些,从琳娘到了周家来,为了避嫌都很少跟她多见面。顶多就是要钱,过节的时候见一见。就是见了面,琳娘对二郎也更好更亲近,‘一家’人在一起,他总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琳娘跟他说话,也无非是恨他不成器,嘱咐他不要带坏了弟弟。
他哪里就坏了?好多事还是弟弟带他去的,但琳娘却偏觉得是他坏,他就更不愿意跟她多说话了。
琳娘的那些事,他也知道得不多。连着阿珠这件,还是家里下仆说给他听,他才知道的。想着到底是同胞兄妹,才去看了她一眼。就连这件也急忙与齐田讲清楚“阿珠想跑来着,但姑子们力气大,她跑不掉还被打了几顿,天天要洗衣裳劈柴。就叫我带她跑,我是不能应的!她犯了错,自该受罚,更改诚心改过,怎么还要跑呢。我不会答应!除了这一件,我可真正是再没有别的瞒人的。”
齐田只好安抚他“你好好的,母亲自然不为难你。”大郎什么事都不管,只要走,固然是让她觉得轻省,可心中却对大郎不耻,阿珠也就算了,他们感情也不深,可他母亲身死,他半句也不追究,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说的话岂能相信?他以后若要作孽,却是不能活的。
“我一定好好的。我一定好好的。”大郎连忙说。
椿回去却在想,事情成了这样,大郎必然是不能回去的了,万一他哪天又想起母亲的仇,要来报呢?她在外头跑得多,什么事没有见过?那种当时说得好好的,逃走了又起了恨心的也不少。
哪怕是齐田答应,田氏答应让他走,那是主家仁慈,自恃身份,也不怕这个人以后再掀什么波浪,可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却不能不管。只等大郎离都城回到了家,活不活死不死还哪有人在乎?她见了那么多死了,多一个也不算多。
再说,现在也不需得她动手,她在外头跑那么久,三教九流哪有不认识些的,只要吩咐一声,自然就有嘴牢的人去办了。
想到会有人死,她心里颤一颤。感觉背后发凉。可心意却坚定。从之前到现在,她过几日就要帮齐田与九王传话。九王也留她说过几次话。有几句叫她深有感触。
九王说“阿芒这个人,面狠。你与她常在一道,该也知道,她在外头鲜活得很,自己呆着便连表情也不多。虽然是这样,可心肠却很好。心肠好这是好的,但也不好。”只说了这一句,便问她“你懂不懂?”楚则居与齐田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在他心里,她即聪明,可又木讷,一颗心即狠,又软。一直觉得自己不懂情谊不知道喜欢,可对每个人都有情有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矛盾,却自有一番道理。
椿当时听了是不能明白,九王要自己要懂什么?
可今天却突然明白九王为什么这么说。这大概就是为仆之道吧,得一个对自己好的主家,竭力为主家着想,办主家不肯办不能办的事。主家以后还要走得很远,自己是她身边的人,便是个女子又如何呢,也能为主家披荆斩棘,陪在主家身边,让主家走得平平稳稳的。便是她一生的成就。
阿桃进去,见椿坐在窗前,一身便利的短打,乍然一看还以为是个英俊少年,却不知道她坐在窗前是在做什么,伸头一看,迎面而来一脸肃厉,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有甚么事?”
椿回头笑“没怎么,就是想到家里的忌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