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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月色漏过树梢,将萧和权脸上的愕然与衣上的血污照得一清二楚。短暂的惊讶过后,萧和权紧压着臂上的伤口,瞳眸里快速闪过千般情绪,这个时辰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嘉的眼神一直一瞬不变地锁定在他身上,与其说是对萧小少“这个二愣子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被砍了一身血,半死不活在这”的好奇不如说是焦虑不安多一点。萧和权稍稍一愣,她这是在担心他?
李嘉凝视着萧和权,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唇线轻压,微微弯下腰朝萧和权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来。”语气既轻又柔,连带着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也柔和上许多。
萧和权怔怔地望着她,于是李嘉的手又朝他小小地招了一招。颈根一寸寸泛起淡红,萧和权的内心天人交战:哧,现在知道对小爷示好了?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不过……要是拒绝的话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点?
挣扎完毕,萧和权别开脸干咳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臂搭了上去:“咳,其实伤势看起来吓人,没那么重……”
搭搭搭,搭个半天落了个空。萧小少羞恼至极地抬起头,小白眼狼你几个意思啊这是!
李嘉仍执拗地盯着他,眉头皱起苦恼的很,又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来。”生怕惊到了萧和权似的。
萧和权这叫一个气急败坏,正要火大,领口里突然传来一抹冰冷的触感,凉凉的,滑滑的,细细的……顺着他的脖子,慢慢地绕了一圈,不动了。萧和权摸不着头脑地随便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刹那萧和权如坠冰窟,脸比鬼还白。
“小白,过来。”李嘉一字一顿,极有耐心地召唤着。
名叫小白的小蛇盘在萧和权的脖子上,听到呼唤昂起首看向李嘉,红玛瑙似的圆瞳忽闪了下,小尾巴一甩,反将身子绕得更紧了些。
一重重冷汗从萧和权的后颈流下,牙齿哆嗦了半天,他屏住气挤出咬牙切齿的一行话:“这是你的蛇?”
李嘉诚实地点点头,找了好半天呢。
“快弄走它啊!”萧和权濒临崩溃,这小白眼狼到底是不是姑娘家!人家姑娘都养小猫小狗,她居然养了一条蛇?!最关键的是,我们的萧小少不怕刀光剑影,不怕猛兽毒虫,单单就怕蛇……
李嘉揉了下隐隐作痛的脑门顶,话憋在喉咙里半晌,眼看萧和权即将抓狂,艰难地一字字道:“小白它,好像,很喜欢你。”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小白蛇嘶嘶吐着舌,亲昵地舔了舔萧和权的下巴,还蹭了一蹭,光明正大地揩了一把油。
“……”瞬间,萧和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心得他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出去,恨极道:“我不需要一条蛇来喜欢,你快想办法弄走它!”
要是能弄走,我还在这同你废话么?李嘉暗暗朝天翻了个白眼,小白死活赖着萧和权不走,她只能从萧和权下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李嘉比着手势,试图劝说萧和权:“小白,很乖的。你,不要怕它。”
萧和权双眼发直冷汗淋漓,已经彻底陷入了“葬身蛇口的一百种死法”的癔症里,哪里听得进李嘉的话。
这一晚上说的话都快赶上李嘉一个月来的总和了,说得精疲力尽,最后看萧小少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脾气也上来了,转动轮椅拂袖而去,硬邦邦道:“走了!”
我家小白这么可爱,居然能被它吓成这样,干脆吓死你好了!
萧和权立即清醒了,你走倒把这条死蛇也带走啊!长臂一伸,使劲攥住李嘉轮椅,一鼓作气地凶狠道:“你不能走!你要对我负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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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和权不敢动蛇,李嘉舍不得拉它,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萧小少强撑着仅剩的那点胆气随李嘉回了她的学寝。因为李嘉说小白蛇很喜欢吃牛乳,热了牛乳放在地上,它自己就会主动爬下来了。
李嘉的寝居在学寝里端,快至亥时了,学寝的大多房间熄灯灭火,长廊上黑洞洞的窗户一个接一个无声从两人身侧滑过。走廊铺的是木质地板,打了蜡,李嘉的轮椅经过只留下一些轻微的细响,衬着整个学寝更为寂静。
萧和权迈着僵硬地步伐随在李嘉后面。他竭力阻止自己去想脖子上的那条据说很喜欢他的蛇,眼神东飘飘西飘飘,“一不小心”飘在了李嘉身上。孤火一盏,给那个沉默向前的背影围一圈模糊的毛影。仲春时节,别的学子已换上轻便的单衣儒衫,李嘉却仍作冬装打扮,灰黑的大氅臃肿地裹在身上,转动轮椅间的动作有些吃力。
她的双腿……
萧和权望着她绑上护腿而凸起的膝头,胸口仿佛堵着一团闷气,时时刺着他。学寝有些年数没翻修过了,地板遇潮生了冲,啃得表面起伏不平。“吱”,李嘉的轮椅应声而停,似是卡在某处,萧和权想也没想走上前。
“到了。”轮椅对着扇分不清颜色的门板,李嘉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小白,结果看见萧和权双手抬在半空,一副吃了个苍蝇被发现了的诡异模样。李嘉眉头极为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表情真蠢,接而从袖里掏出一小把铜钥匙,插入锁空,嘎达一声,启开了门。
萧和权抬起的手倏地握成拳,别以为他看不见!这小白眼狼分明在嘲笑他!
国子监在居住配置上,对学生们一向是一视同仁。素帐白被,木桌硬椅。小公子们含着金汤匙出生,做娘的哪里舍得他们吃苦,今儿托人带一点,明儿自己送一些。久而久之,光从寝居内部摆设条件,已经能分别出你爹是吃香喝辣的一品大员,还是修书打杂的校书郎了。
所以,踏进李嘉寝居的那一刻,萧和权大大地意外了。
除了国子监配发的寝具用品和墙角那一柜子塞得满满的书籍外,简洁甚至可称得上简陋的房内找不出一件多余鲜亮的物件来,丝毫看不出李嘉她陇西李氏的显赫身份。
屋里是标准的一床一桌一椅,李嘉图方便用轮椅代替木椅,那一张无人问津的椅子便闲置在了窗下,久无人坐,落了厚厚一层灰。李嘉将油灯放在桌上,从桌下横档抽出块白布,先将木椅干擦了一遍,又在水盆里搓了搓它,就着湿布又擦了两遍,看了一眼萧和权,示意他可以坐过去了。
萧和权讪讪地摸了下鼻尖,让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帮他做这些,有些不太好意思什么的。这一摸惊动了打瞌睡的小白蛇,小白蛇睡得迷糊,以为还在李嘉那,习惯性地用小脑袋蹭过去撒娇。
“……”萧和权背后蹿过一阵恶寒,胳膊上寒毛一根根竖起,坐立难安道:“你,快引走它。”
李嘉倒不那么着急,将抹布搓干净晾好,眼角瞥过萧和权皮肉翻卷的胳膊。流着血已经结成黑红的痂,大概是在地上滚过,沾了些尘土,脏兮兮的。
她转着轮椅,从木架上端起干净的铜盆,里面盛着她早上打来留待晚上用的清水,倒了一半在个小铜壶里。又从床底拖出个火炉,用打火石引燃炭火,火头烧了起来,便将铜壶架在上面。
萧和权急得心都快焦了,煎熬啊煎熬,黑暗地揣测,这小白眼狼是不是在借机整他?可无论萧和权紧催慢催,李嘉始终一副“我不爱搭理你”的表情,他气得七窍生烟,碍着脖子上的小蛇又不敢发作,只能干瞪眼看着李嘉安静地一步步做着这些事。
看着看着萧和权心头的火渐渐灭了下去,他慢慢发现李嘉并不是一直面瘫,只是她的表情变化实在太小,譬如水烧得慢她会斜过去一眼皱皱鼻尖,又譬如是找不着东西她的眉尖会很困惑地叠一叠,还譬如她……
“你干嘛?”萧和权如临大敌地看着李嘉握着一盘大大小小的瓷瓶、剪刀和布卷朝他“走”过来。
这还用问么!李嘉简直想把盘子砸在他脑袋上看能不能砸聪明点,疗伤啊蠢货!
萧小少明白过来后,死要面子道:“这点伤算什么!”
李嘉眼皮都没翻,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坐下!”
“……”萧和权喉头梗着一口气提不上来,你算哪个葱,敢这么喝令小爷我?!便听李嘉又道:“小白,咬他。”下一瞬,萧和权的屁股已粘在了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对李嘉客气道:“有劳了。”
李嘉脸色淡淡,剪开萧和权的衣袖,清水洗净他的伤口,她用的力极轻,对在刀剑里打滚长大的萧和权来说几乎就和片羽毛拂过似的,不多疼还有点痒痒的。
她坐在轮椅上,矮了他一个头,青黑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方巾里,半低的侧脸白皙得近乎透明,颈项上青色的血脉经络显得分明。她的容色不算出色,但却有种独特的清冽气息,萧和权看着她想起多年前路过的一处山涧,涧里那一潭映着月色的泉水,清澈而冰冷。
“痛么?”李嘉细致地清理着伤口,头也没抬的问了一句。
“不痛。”萧和权嘴皮一翻,轻蔑道:“这点小痛算什么?”
李嘉慢吞吞道:“我问的是,小白。”刚刚她不小心用剪刀碰到了小白。
“……”萧和权拳头一握,青筋一爆,臂上的伤口又裂了开……
李嘉看着迅速渗出的血水,用手巾擦擦了指尖,冷幽幽地看了眼萧和权。
萧和权在同一刻解读她眼神里的威胁之意,忍辱负重道:“我错了……”
包扎完伤口,李嘉收拾好东西,这才慢悠悠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小罐牛乳,倒了一些在碟子里。不多时,小白蛇嗅到了牛乳的香气,犹豫不决地望望地上的碟子,又看看萧和权。李嘉作势要把碟子端走,小白蛇痛下决心,忍痛松开尾巴,恋恋不舍地舔了下萧和权,游走了下去。
萧和权脸色铁青,战战兢兢地摸了下脖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望了眼地上啧啧有声吃东西的小白蛇,他打了个冷战,霍然起身:“我走了!”
李嘉为了他已经耽误了不少复习功课的时间,恨不得立即赶人,滚吧滚吧,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小白蛇察觉萧和权要走,鲜红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起来。
萧和权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语气不自然地道了个谢:“今日之事,多谢你。还望你不要告之他人。”
已经翻开《春秋》的李嘉,又是一声冷淡的“嗯”,怎么还不走?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萧和权愤懑地大步朝门走去,没走两步又被迫停下了脚步。
正前方,小白蛇雄赳赳气昂昂地盘踞在门下,眼神灼热地看着萧和权,大有“你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走过去”的气势。人家可喜欢你了,小哥哥,不要走嘛。
“……”
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萧和权抱剑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恶蛇拦道,做主人的只对他说了一个字“等”。等啊等,等到现在也没见它有挪地的趋势。萧和权等不下去了:“喂。”
李嘉刚温完书,将书签夹入其中,没有情绪的声音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