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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心下疑惑,便开口问道:“沈姐姐,你怎么了?可有被烫伤没有?”
沈东珠忙笑道:“无碍的,冬日里衣衫穿得厚,且这茶汤也并没有很烫。我方才只是看你平安归来一时高兴坏了,昨日见你失踪我们可真是急坏了。”
石晴道:“对呀对呀,昨日我们回转过来却不见了你,起先沈姐姐还以为你是嫌一个人无聊去别处了呢。后来我在地上捡到了你丢下的香丸,那香丸是我们一道买的,平日都装在香囊里,哪有平白散落到地上的道理。我就想到你或许是遭了什么贼人,特意留下了痕迹给我呢。我又哪里敢声张,私下里寻了一番不见人影,便赶忙回了女学托了羚姐姐帮忙。”
昭昭心中一暖,感激地捉住了石晴的手。她当时猛然间就遭遇了贼人,可又不敢直接在地上留下什么太私人的帕子香囊什么的,以防将来落入有心人手中成为把柄。
她当时急中生智,想起她腰间的香囊里装着的香丸是和石晴一道买的,慌乱中就赶忙掏出了几丸丢在地上。原本昭昭还怕石晴粗心大意只以为自己是去别处了呢,但是关键时刻石晴倒是聪慧得很,根据香丸就猜出了自己的遭遇,也及时地向羚姐姐那儿搬了救兵。
杨羚宽慰道:“无事就好,表哥想来已经安排好了吧,将这事情掩了过去,自是不会对名誉有什么影响的。”
昭昭点了点头,对杨羚感激道:“多谢羚姐姐派人救我。”
杨羚道:“原本昨日我是要自己带人去寻的,但是女学里盯着我的眼睛不少,担心被人察觉了误了你的名誉。于是我便遣了人回府上让鹿哥儿带人去救,可谁料那日他在宫里当值。也幸好表哥听闻了风声带了亲卫兵去寻,总算是……”
昭昭此时心中方才恍然大悟,也难怪昨夜竟是赵子孟来救她呢。
石晴忽而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小声道:“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蔡芷璇也是很晚了才回来的。”
原本昭昭是想要对昨日之事含糊其辞的,可那蔡芷璇实在是用心险恶、欺人太甚,她着实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不想干的人欺骗自己的朋友。更何况羚姐姐与晴姐姐也都不是口舌之人,沈姐姐平素也是不沾染是非的。
昭昭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昨日应该是被蔡芷璇连累的……”
“这是怎么回事?”赵子婳问道。
昭昭道:“捉了我们的贼人口中直称蔡相为蔡狗,我听他们的话里原本是只想捉了蔡芷璇一人的。可我当时偏巧也在那里,他们又不知哪个才是蔡芷璇,便顺手将我也捉了。”
“等等。”赵子婳打断了一下问道:“他们既然不识得究竟哪个才是蔡芷璇,那又是如何知道她当时就一个人在诗壁那里的呢?”
“这么说女学里,或者说蔡芷璇身边有那些贼人的内应?”昭昭其实心中也隐隐有些疑惑,经杨羚这么一问便立马反应了过来。
石晴道:“蔡芷璇身边有内应?究竟是哪一个?”
沈东珠笑道:“蔡小姐交游甚广,身边朋友如云,鱼龙混杂想来也并不稀奇。既然昭昭昨日是被牵连的,那有没有内应的事情想来蔡府上的人会去查的。”
“说的有道理!”石晴附和道。
沈东珠复又转向昭昭问道:“后来呢?你们被捉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受了什么惊吓没有?”
昭昭道:“我倒是没有受什么惊吓,但是蔡芷璇我就不清楚了。那些贼人仿佛是和蔡府有旧怨,手段真是下作阴毒,竟然将蔡芷璇送去了楼子里羞辱。”
“楼子!”石晴捂住了嘴巴一声惊呼。
昭昭道:“我方才遇见蔡芷璇,见她精神不错,想来昨日蔡府的人一定是将她及时救了出去。”
石晴松了一口气,虽则她不怎么喜欢蔡芷璇,可这么乍一听闻她昨日的骇人遭遇难免有些唏嘘:“及时救出来了就好……”
沈东珠继续问道:“昭昭妹妹,那你还好吗?”
“我倒是没什么,原本我还害怕这些行事无忌的贼人会索性将我也送进什么楼子里呢,幸好没有,不然蔡府的人找了来可不会救我。”昭昭忿忿道,“就是那贼首有些怪,问了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还把我当作烧火丫头使唤!”
沈东珠神情微动,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昭昭扭头对杨羚道:“对了,羚姐姐,我昨日见到那贼首了,那人似乎就是雅集的主人。”
“雅集主人?”
“你见到了他的脸?”
杨羚和沈东珠同时开了口。
昭昭对杨羚道:“我还打听到江南雅集那些人仿佛和前朝余党有什么联系,羚姐姐你叫人去查一查罢。”
杨羚有些严肃起来了。
昭昭此时方对沈东珠道:“原本捉了我们的时候是用布条蒙了眼睛的,后来蔡芷璇被送去了楼子里,只剩下我与那雅集主人。他问了些奇怪的话以后便摘了蒙眼睛的布条,我当时心中可吓坏了,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那人就不放我走了。可后来听他语气似乎如何都不打算放我离开,便只好睁了眼睛。”
沈东珠神情微变,强笑道:“也幸好赵公子及时去救,不然可……”
赵子婳得意道:“我大哥行事自然周全,那些贼人如何是他对手。”
杨羚伸手拍了拍昭昭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别去想昨日的事情了,雅集我会派人去查的。昭昭你今日须打起精神去上课才是,不可被旁人留下什么猜疑。”
昭昭和赵子婳便起身收拾书袋,一起上课去了。
今日这堂正是谢夫人的茶艺课。
因着有了方才小径上偶遇的那一桩,一些消息灵通的都已经知晓昭昭昨日是帮着谢夫人收梅蕊上都雪去了,而一些消息特别不灵通的连昭昭昨夜未归的事情都不曾听说。因此,那些各色各样的打量眼神倒是不多。
今日茶艺教的内容却是与以往不同,是要教学生们品水。谢夫人讲坛上放了两瓮花瓮,其中一个装了旧年的雨水,另一个里则装的是五年前收的梅蕊雪水。
谢夫人道:“这一瓮梅蕊雪水是我五年前在龙泉寺那边的梅林里收的,统共只得了这么一瓮,总也舍不得吃。今年才打开吃了两回,剩下的就教大家一道品一品这水的妙处罢。”
昭昭已经同赵子婳她们说了谢夫人为她遮掩的事情,赵子婳见此时谢夫人竟提起梅蕊雪水,便少不得要当个托儿说上两句。
赵子婳乃是谢夫人的爱徒,平日里茶艺课上很得看重,她见谢夫人走到了自己附近便扬声开口笑说道:“我上回去讨先生心疼了半宿直叫我少喝些说是以后留着有用呢,今日整瓮都拿了出来,原来是留着给我们上课用呀。”
谢夫人也笑道:“原本备着是每人能分得一小盏的,那回让你海饮了之后,今天每人就能分到个杯底了。”
众人也皆是笑。
赵子婳复又开口道:“昨日先生不是又新得了一瓮?做什甚么还要与我计较!”
谢夫人道:“这梅蕊雪须多藏几年去了尘气方才是上品,昨日我与昭昭收的还需埋上几年呢。”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众女学生倒是都知晓潘昭昭昨日被谢夫人叫去收雪了。
待下了学回到了院子里,赵子婳悄悄对昭昭咬耳朵道:“这下子借口可算是圆满了,蔡芷璇即使是想叫你背锅也不行了。”
谢夫人出了名的一身傲骨,她原是显国公窦家的小姐。建元十二年太宗皇帝在龙泉寺听闻了“龙为臣、蛟为君,奇哉怪哉”的谶语后第一时间就疑上了文武兼备的窦老国公。
随太-祖起事的四个最大的开国功臣中,阮相擅谋,赵、杨二位都是武将,唯有窦婴一人兵马倥偬之际亦能够在帐中点灯读书。可谓是文韬武略俱不输人的一员儒将,其从容不迫的姿态更是备受推崇。
建元十三年,窦氏被抄家,虽则罪不及出嫁女,可谢夫人青春守寡又无子女,自是在夫家无以为继,后来受大长公主庇护在女学落了脚。
若是显国公府未抄,谢夫人的出身可谓是高贵显赫至极,更兼她平素为人清正,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极有信服力的。可是昭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说辞有些漏洞。
“若是……”昭昭道,“昨日谢夫人收梅蕊雪时自然不可能是她一个人收的,当时必定有一个人帮着她,这么想来那人岂不是知道真相?”
赵子婳冲昭昭眨了眨眼睛。
昭昭这才恍然大悟:“昨日与先生一同收雪的人是你!”
“嗯,尽管放心好了,”赵子婳道,“昨日就我与先生两人,没丫鬟跟着。”
如此一番,这事情总算是被掩饰了过去,时间也到了女官擢选的日子。这次的女官选拔因为是第一次,难免有试探的意思,还不像后来那么层层筛选一般正规。
大长公主不可能一上来就告诉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们她打算开启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先河,那样的话一定会遇上极大的阻力。要知道有个别人对大长公主监国一事都尚且有些不满,更别提拔擢更多女子了,因此现在只能徐徐图之。
因为大长公主说了只选几个辅助她处理公文的女学生,并未言说有意让女子参政之事。因此这回选拔不考经学策论,重点在书法、茶艺、香学这三个方面。
昭昭近一年以来手腕上悬挂了小石子儿勤练书法,倒是进益颇多,一手公正漂亮的小楷虽则没有大家气派可是草拟一些书稿早就绰绰有余了。香学素来是她的强项,茶艺有些一般般,综合看来昭昭还是心中忐忑。
这日上午先考的乃是书法,大殿里乌压压地坐满了满心期盼的女学生。因着岑先生要避嫌,这次女官擢选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另一个老嬷嬷主持的。那嬷嬷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看着年纪已经很大了,听说仿佛是从小就伺候大长公主的,身上还要正经的诰命。
书法这一项的考核与以往的策论什么的俱是不同,那嬷嬷坐在上首,学生们就在下方桌案上写字。限时一炷□□夫,不拘写多少,所有人都要将书稿交上来。
那嬷嬷也是托大,此项考核通过与否竟是她一人全然决断的。底下的女学生们看着她一张又一张飞快地翻看着,大多都只看了一眼就作出了决定。
一旁的小宫女在那个老嬷嬷看完以后就直接报出了通过考核的名单,昭昭竖着耳朵听,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好些女学生不服气极了,甚至有人直言评审不公。
昭昭抬眼一看,那几个神色尤为忿忿然的竟然是平日里书法一道上已经有了几分特色与风骨的。昭昭觉得有些疑惑,那顾小姐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妩媚风流,怎么竟是没有选上?
底下一时议论纷纷,有好几个胆大的就差没有直接说那老嬷嬷不懂欣赏了。
谁料那老嬷嬷淡淡道:“老奴只选端正工整的,或者筋骨清丽的也可。那些太过脂粉气的,或者个人风格太重的都不要。”
说罢她就施施然离去了。
昭昭她们是最后一批进殿写字的,当她和赵子婳两人回了院子时,却见石晴与沈东珠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石晴见两人一进门立马上前问道:“如何如何,你们过了没有?”
昭昭道:“我和婳姐姐都过了,你们呢?”
“东珠也过了!”石晴道:“我没过,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祖父一直说我的字写得太张牙舞爪了。”
众人见石晴并无懊丧之意,知她也没放在心上,便一道和气融融去吃午膳。
午膳挺丰盛的,是沈东珠吩咐了沈家酒楼里的大厨亲自做了复又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沈家乃是江南巨富,吃的都是极其讲究的,况且那大厨也是极有水平,众人皆是吃得满心欢喜。
沈东珠给昭昭冲了一碗荔枝汤笑道:“知晓昭昭妹妹爱荔枝,这汤可是极好的。”
昭昭一尝果真美味,遂将一整碗都喝尽了。
下午先考茶艺,奇的是不考斗茶技艺,而是考察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说闻茶香分辨茶叶种类、新旧,品白水分辨此水来历……
昭昭本就不擅茶道,今日觉得舌头也有些麻木,品不出什么味道来。闻茶叶的时候灵敏的鼻子救了她,昭昭很轻松地就答对了所有的问题。可是到了品水的环节,昭昭细细体味口中的水质,却觉得什么都尝不出来。
“潘姑娘可是已经有答案了?”身前一个大宫女模样的女子开口问道。
昭昭心里着急万分,可是越是季就越是分辨不出味道来。她不同于那些想要通过女官的身份抬高身价的闺秀们,她接近大长公主是有家仇在身想要借力打力。其他人都是抿一小口尝尝味道的,可是昭昭咕咚咕咚就快将水喝尽了,还是脑袋空空没有答案。
一时之间心中满是绝望,昭昭脑海中仿佛有什么隐隐的疑惑,想起中午时候的那一碗荔枝汤……
“潘姑娘,您的时间到了。”
昭昭脑中混乱一片,她想起那日在龙泉寺里,就是沈东珠将她们引着往诗壁那边去的。原本沈东珠说要去更衣,只找了石晴陪她一道去,昭昭本来也是想跟去的,是沈东珠要她在那里等着……
不,不能这么想!
当日她初来京城的时候,就是沈东珠先帮了自己,现在怎么能够因为一些巧合这么恶意地猜测呢?
大宫女再一次提醒道:“潘姑娘?”
昭昭脑子里很乱,她随口报了几种水,心中也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了。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傻瓜,也难怪上辈子落了个蠢笨不堪的名声,还死得不明不白。
“恭喜恭喜,潘姑娘您全对!”那大宫女一面快速将桌案上的茶盏收走一面对昭昭笑道。
等等!她全对?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都是随口蒙的!
昭昭抬头看那大宫女,只见她眨了眨眼睛就带着茶具走了。
因为上午的书法考核已经去了很多人了,参加茶艺考核的人不是很多,是一个一个考的。昭昭出了考场就见石晴早就等在那里了,她不用参加考核,是专程陪了她们来的。
昭昭四下搜寻沈东珠的身影却没看到,她问石晴道:“沈姐姐呢?”
石晴道:“她仿佛答错了一个被刷了下来,已经回院子了。十八种茶叶十八种水,竟是一个也不许错,你说说这真的有人能够通过吗?”
昭昭心中汗颜,她竟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了。前世虽则见识少,但她总算也知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背后究竟是谁在帮她暗箱操作,那人是有什么企图?
明明知道那宫女有问题,她不应该上钩的。可是,女官的名额对她真的太重要了,她在京中没有家族护着又身负血仇……不管将来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如今真的是需要这个机会。
“走,我们也回去吧。”昭昭拉了石晴就走,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弄清楚。
石晴拉着昭昭进了她自己的院子,开口道:“往日咱们都是去你和子婳那里聚的,我这院子里你倒是少来。
昭昭道:“我去看看沈姐姐。”
石晴道:“那你们先说一会儿话,我得去换一件衣裳,方才在外头占到泥巴了。”
昭昭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沈东珠的声音传来:“谁?”
“是我。”
里面静了片刻,方才有人回道:“进来吧。”
昭昭走了进去,又转身将门掩好。沈东珠的房内素雅大方,一点儿都没有巨富之家的豪奢之气。昭昭看见那梳妆台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瓶,正是当日自己送她的蔷薇水。
沈东珠神色恹恹,轻笑道:“昭昭妹妹可是有事?”
昭昭定定看着她,直到她的目光躲闪开去,这才开了口:“沈姐姐,我今日茶艺考核时忽然尝不出味了,你说是如何?”
“那真是遗憾。”沈东珠淡淡道。
“可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通过考核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沈东珠脸色一变,深深看着她。原本知悉大长公主竟然欲在女学选拔亲信,这是何等的好机会,他说会安排好的,自己只等着安心侍奉在大长公主身边就是。
可是今日她竟被刷了下来,当时她就觉得情况有变。她三十六种里只错了一个,潘昭昭短时间里失了味觉,恐怕至少得错上一半。现如今……
沈东珠哑声低笑,神色怅然。
昭昭原本只是试探,如今却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不止是今天,那日龙泉寺里也是沈东珠蓄意设计的。
她想起一窟鬼茶坊初遇那日,沈东珠爽朗友善,与她颇为投契。后来京中有传言说是她千金买赋,实则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沈东珠还特意寻到她宅子里告知。那日沈东珠言辞恳切地劝她若是真的不善诗词,也要在那几日的时间里加紧准备几首应付诗宴。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昭昭涩声问道。
“为什么?”沈东珠突然扬声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好好问问你,你随手送我的‘朱栾水’可是先生与你的?我江南沈家难得还会认不得大食国的蔷薇水?”
昭昭疑惑不已,她万万想不到沈东珠突然翻脸竟是因为这一小瓶蔷薇水,何其荒谬,为了这点小事就设计构陷自己的朋友!
等等!
“先生?”昭昭疑惑道,哪个先生?
沈东珠双眸含泪恨声道:“薛先生说他唯愿此生终老不涉红尘,原来都是说来骗我的。为什么都独独就对你特别!凭什么他独独就对你特别!”
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