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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倏然有人拦截,青笋撩开帘子一看,是一个穿着不俗的小厮,看样子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家奴,于是她问话也礼貌了一些,道:“这位小哥,何故拦路?”
那小厮一张棺材脸,抿着唇,递给青笋一个信封,道:“我家王爷给玉容将军的。”他说完,不等青笋说话,转身便走了。青笋热脸贴了冷屁股,狠狠啐了一口,道:“王爷府的就这么大的架子么?哼!也不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我家小姐是谁!”她一边说,一边愤愤不平!
我家小姐可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又是永昌公主的座上宾,这个人竟然这种态度!太过分了!青笋一边想着,一边“刷”的一声撂下帘子。
北唐瑾正在闭目养神,听见青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目光便转向她,道:“把信拿过来吧。”
青笋本是一肚子火气,此时看到自家小姐那平静的表情,顿时噤声了,她喉咙动了动,咽下了要说的话。
她倏然想起来,她家小姐最不喜聒噪话多的人,眼见她方才就犯了她的忌讳,于是立即闭嘴了。
北唐瑾没再注意青笋,而是拆开信封一看,不过是简单的一行字,充满着潇洒不羁的笔锋,同时字体又是那么雅致脱俗。
字如其人。
凤晰琀说,晚上相邀,听雪阁梅园。
北唐瑾的眉梢皱得更深了一些,此时晌午早过,回府还要祭宗祠,之后便是家宴,凤晰琀要来,她哪里有空闲陪着他?再者,他来到底所为何事?
想到今日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终日两相思,为卿憔悴尽,卿卿可知我心?”
蓦地,这句话倏然出现在她的耳边,她倏然心头一跳,眼睛立即睁开,慢慢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明王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呢?真是令她很是想不明白。
他那日说她总是摆着一张冰块儿脸,不会笑,心又狠毒,不温柔。哪一点符合一个正常女子呢?
不仅如此,她也不会绣花儿,也不会做衣裳。
明王喜欢她?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车轮“轱辘轱辘”响着,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北唐府。
北唐瑾刚一下车,便被北唐洵叫到了书房,显而易见,是为了今日之事。
北唐瑾紧随北唐洵身后,北唐洵叫人泡茶,他自己坐下也让北唐瑾也坐了下来。
北唐瑾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只见对方神色半喜半忧。
喜可能是因为明王,忧是因为她那位舅舅卫国公。还有便是她得罪了不少言官。那些言官盘根错节,她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她不在乎,但是北唐洵不能不在乎。
北唐瑾始终没有说话,她慢条斯理得喝茶,等着北唐洵问话。
北唐洵只喝了一口茶,看着自己悉心培养这么多年女儿。拥有一张和自己心爱女人十分相似的脸的女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阿瑾,你可知今日你得罪了多少人么?你可知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些言官很多都是各大家族以及皇子们安插的人啊!你提议令陛下裁掉这么多言官,将会招来祸端啊!”
北唐瑾心中冷笑,她不拔除这些言官就没有祸端么?笑话!
但是,这不是她准备给北唐洵的话,她面容淡淡,眸中波澜不兴,道:“父亲,郑首府乃是有政治抱负的人,他不会公报私仇,言官中表现优秀的人绝不会被裁决,可能会被调到其他部位,也可能留在原位,那些被裁除的官员不是表现不突出,便是墙头草,根本没有立场的人,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呢?因此说,即便是这些人被裁除,也不值得可惜。因而,女儿觉得,为了这些言官,不管是大家世族,还是皇子们都不至于同女儿为敌,更不会招惹父亲您。”
北唐洵本是忧愁的面容一听北唐瑾的分析,面色瞬间好了许多,道:“是啊,是啊,这些两面倒,没有立场的人不过一时之用而已,皇子们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些无用的人对你动手,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阿瑾着实有你外祖父当年的风范啊!”他方才为这件事着急了一路。
听到“外祖父”这三个字,北唐瑾的面色立即变了,变得有些沉。
她此时有个冲动,想要问问她这位父亲:我外祖父当年让您好好照顾我母亲,您将我的母亲照顾到了哪里去了?您此时还有脸提起我的外祖父?
但是,也只是一瞬间,她狠狠攥紧衣袖,立即忍了下来。此时还不是恰当的时机,她不能说这样的话,她必须稳住她这位良心狗肺的父亲。
“父亲谬赞了,女儿同永昌公主交往这么久,她经常提起朝中之事,女儿耳濡目染而已。”北唐瑾的表情极为谦虚。
北唐洵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越来越满意了,她一直都是如此稳重,不管有多大的荣耀和夸奖都从来不动声色,这一点,是他最为欣赏的。
可是,他刚高兴一下,想到卫国公今日的表现,有一脸愁容,道:“阿瑾,你舅舅今日说的话,你……”他极力措辞,想着最为恰当的词汇来形容。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措辞,就听北唐瑾倏然笑道:“父亲,舅舅那是想要给女儿一个表现的机会啊!您应当送上一份贺礼,来感谢他啊!”
北唐洵本是思索着,此时听北唐瑾这么一说,不禁皱起眉头,问道:“阿瑾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分明是……他的女儿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吧?
北唐瑾眨眨眼睛,十分可爱,道:“父亲的确是要送上一份贺礼的,此时正是元旦,喜气洋洋,我们两家是亲戚,怎么能不送礼物走动呢?”
北唐洵这下才明白北唐瑾的意思,她这是说,不管卫国公府什么态度,他们都装作不知,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毕竟卫国公府根基深厚,他们的确是得罪不起。
他想到这里,心里又一阵愧疚,道:“阿瑾,委屈你了。”
北唐瑾听了这一句话,看着北唐洵脸上的愧疚之意,有些诧异。
前世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凤琰剑下的时候,可半分的愧疚之色都没有啊,此时愧疚,是装的吧!
不过,她不过拆穿对方,而是乖巧得笑道:“女儿不委屈,为了北唐家,这点儿牺牲不算什么。”
北唐洵听了她这一番话,心中极为感动,道:“哎,难为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北唐瑾没有再接话。
北唐洵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阿瑾啊,你和明王……”
北唐瑾就知道他的父亲会问,她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从容答道:“父亲,明王不参与朝政,他只是怜惜一国良将罢了,对女儿并无男女之情。明王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怎么会对女儿动心呢?”
北唐洵一阵失望,道:“嗯,只是明王到底还是欣赏你的,不然也不会屡次为你说话,因而,为父觉得,你可同明王多走动一些。”培养感情。
后面的话,他自然不会说。
北唐瑾自然知道北唐洵话中的意思,他想攀附明王这颗大树。于是北唐瑾又乖巧答道:“父亲放心,女儿明白。”
她这样说,不过是敷衍而已,她这句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而已。
北唐洵满意得点头,道:“好了,今日祭宗祠,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北唐瑾躬身告退,道:“是。”
回到听雪阁,秋荣见到北唐瑾身上的大氅,一阵诧异道:“小姐,这大氅是……”
北唐瑾随意道:“明王的,包起来吧,今日还他。”
“啊!”秋荣一阵诧异,有看到自家小姐里面只穿了中衣,眼睛瞪得大大的,道:“小姐,您的朝服呢?”
不过,秋荣这个人很聪明,她震惊片刻,立即明白了,道:“这朝服果然有问题,又是朝贺这种庄严的场合,小姐一定好不容易才应付这些人吧!”
北唐瑾点点头,道:“此次卫国公折损了好多人,因而,近日一定多加小心,我这嫡母若是得到这消息,恐怕又要不安生了。”
秋荣立即点头,担忧,道:“小姐今日祭宗祠,夫人她,会不会从中做手脚?”
北唐瑾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咱们要小心,你告知青笋,一定要比平日更谨慎些,免得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秋荣一边为北唐瑾换衣裳,一边道:“小姐放心。”
北唐瑾倏然一笑,道:“恐怕,我的好母亲若是见了我一定会吓一跳呢!毕竟,在卫国公的计划中,我此时应当是一个死人了!”
秋荣一听,又是一惊,道:“他们的手段如此狠毒么?竟又是置小姐于死地?”
北唐瑾笑着点头道:“我今日险些被陛下当成妖女杀了!”
秋荣惊得捂住了嘴巴,手中的梳子几乎要掉在地上,她的手有些颤抖,转而愤恨道:“卫国公这个人简直是太可恨了!”
“是啊,太可恨了,既然在朝中我还无法撼动他,那么总是要给他添点儿痛楚的,他不让我好好过日子,我怎么能让他这么安生呢!”
两人正说话间,青笋掀帘子进来,道:“小姐,夫人那边来人催促呢,请小姐赶快过去。”
北唐瑾道:“你且回了那人,我马上便去。”
青笋依言出去,秋荣又为北唐瑾理了理衣裳,拿了狐裘为北唐瑾披上,又拿了手炉,两人才出门。
北唐瑾到的时候,府里的人早就站好了位置,皆瞧着她,怪不得王元香着急了。
北唐瑾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极为和顺,她走到赫连氏的面前行了礼,然后站好。
紧接着便是一次上香,摆上祭品,之后便是家宴。
北唐家纵然不若冯家、王家兴盛,府上上上下下的人可真是不少。
她这位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大都有名的美男子,风流一时,光小妾就十多位,更别提北唐家这些庶女,庶子了。因而,这些人,足足坐满了整个大厅。
赫连氏坐在首位面色不冷不热,道:“既是家宴,大家还是随意一些吧,不用这般拘谨了。”她的声音并不生冷,甚至是有几分的柔色。
听赫连氏这样的口气,北唐瑾倒是一阵诧异。众人也是一愣,他们在赫连氏面前总是大气儿不敢喘,哪里能尽兴呢?他们此时可是生怕出错,如坐针毡啊!因此,赫连氏此言一出,众人还是一阵拘谨和诧异。
王元香见这凝重的气氛,立即赔笑,道:“母亲说得是,今日家宴,咱们一家子人好不容喜聚一堂,还是要尽兴才是啊!
北唐瑾摸不清赫连氏的脾气,但是也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说反话,再者,每年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众人如此如坐针毡令人看着着实不舒服,因此,为了活跃气氛,她也笑道:“我听闻妹妹们琴棋书画颇有造诣,今日咱们便玩个小游戏,谁若是输了,便为大家表演一场可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然而,气氛还是不甚活跃。
这些人中都知道北唐瑾的在这个家中的地位,知道她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因此对她十分忌惮。
赫连氏本不看重庶出,因此,他们这些人跟北唐瑾很少碰面,着实不熟悉她的脾气,纵然听她这么和顺的说话,也是充满戒备的。
毕竟,他们的主母便是一个笑着捅刀子的人。
北唐瑾也不在意,笑道:“这个游戏着实简单,名为击鼓传花,想必大家都有耳闻,花传到谁的手中,便要被罚酒,然后表演一个节目。”
王元香看着北唐瑾一脸的笑意,瞟了她不知道多少眼睛,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北唐瑾这么安然无恙的回来,一定是计划落败了,但是纵然她心中愤恨,今日她也要为了讨好赫连氏演好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角色!
因而,北唐瑾话音刚落,她立即笑道:“阿瑾这个主意着实好,紫菱,你去击鼓,红湘,你去告知管家,准备准备一些用具。
两个丫头都是王元香身边的大丫头,立即应了,下去准备。
不消片刻,鼓声响起,假花在众人手中,众人不由得也都紧张起来,一时间气氛立即好了许多,赫连氏随意品着菜肴,瞧着这些小姐们活跃起来,总算是有个年气儿,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知晓是因为她苛刻的缘故才使得这些孩子们如此拘谨。
但是,这一年的几个节日,她也是很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的,因此,这几日,她越发觉得一个老婆子,孩子们极少走动,有些太清冷了。
击鼓的人被蒙上了眼睛,因此,她看不到花被传到了那里,然而,她旁边的人却看着,是不是戳她一把,那击鼓的丫头便停了下来。
众人一看,正是八小姐北唐悦,众人连忙道:“罚酒!”
北唐悦羞辇一笑,仰头便喝了酒。她面颊微红,仿佛醉酒般,道:“在众姐妹中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便为大家吹一曲笛子吧。”
众人听闻有些人笑了,有些人称好,北唐瑾见她这个妹妹着实害羞得紧,不禁摇头笑笑,只听她笛声起,虽然未达登峰造极之境,也是极为不错了。
八小姐吹了完了笛子,鼓声再次响起,接下来,十小姐、十一小姐、十五小姐……皆上前表演,北唐瑾始终含笑看着,时不时夸赞一番。
小姐们感受到姐姐的善意,戒备心渐渐放下,气氛越发活跃起来,真有了一家人的过节的喜气了。
北唐芸始终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她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北唐瑾,又看看祖母赫连氏,嘴角时而勾起,时而抿紧了。
眼见,她这位姐姐比她还会拉拢人心呢!这么一会儿,一场宴会,一家的姐妹的心都要向着她了!北唐芸用力搅着帕子,始终都没有说话。
毕竟,北唐瑾此时还是有大用处的,在她还有价值之前,她还是要忍一段时日的,她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许多,她又想到凤琰给她写的信,说是近日便要回来,那么,她很快便能见到他了!想到凤琰,她的面颊又红了红,樱唇抿着,就连假花传到她的手上,她都未能察觉。
北唐瑾调侃道:“妹妹这是想到什么如此入神?”
北唐芸被戳中了心思,一阵羞恼,只是她为人比较内敛,只是低着头,嗫嚅道:“没……没什么……姐姐莫要调笑我了。”她的声音怯怯的,灵动美丽的月亮眼睛忽闪忽闪,极是可爱。
王元香立即“咳嗽”一声,道:“阿芸啊,快为大家表演个节目吧!”
北唐芸一愣,这才发现,那假花赫然已经稳稳落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她不由得一怔,立即道:“是。”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来,道:“方才妹妹们表演得都极好,我献丑了。”
北唐瑾看着北唐芸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拉拢人心简单,养白眼狼也着实不容易!
北唐芸弹奏的是一首琴曲,琴音高妙,婉转动听,意境不俗。众人连连称赞,就连坐在首位的赫连氏也是一震,她倒是听说她这个怯懦的孙女同北唐瑾学琴,据说那日宴会表现也极为不错,可是,她到底是没有亲耳听过,一直以为是人家的恭维之言,却未料到她弹得这样好。
北唐洵和北唐峰以及北唐府的男子们坐在另一桌,此时见到北唐芸的琴声,皆转过头来看,一阵赞叹声。
王元香越听越是得意,她原以为她的这个女儿是个榆木疙瘩呢!没想到她只是性子怯懦,脑袋是极为灵活的,真不愧是她的女儿啊!
宴会那日,北唐洵在外面布置,并未听到北唐芸弹琴,此时北唐芸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北唐洵眼睛亮极了,不可置信得盯着他这个女儿看了半天,最后一阵欣喜。
北唐峰显得十分高兴,他很是喜欢他这个妹妹,纵然怯懦,还是很善良的,因而,他赞叹道:“好,阿芸弹得好啊!你这琴技啊,假以时日要赶上阿姐了!”
他这么赞叹着,众人也纷纷赞叹,自然,在这赞叹声中,北唐瑾也看到了嫉妒的眼神。因而,她笑了。
北唐洵今日还是很高兴的,他立即道:“不错,不错,我北唐府又出一名才女啊!”
能得到父亲的赞赏那是着实不容易的,在整个北唐府,恐怕只有北唐瑾和北唐峰二人了,北唐芸自然是高兴的。同时,她也不担心,她此时已经有实力掌控这些庶出的妹妹们,他们那些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无法同她一拼,唯一的劲敌更是将她当做亲人一般培养的姐姐,她此时可以说是十分顺风顺水。
她羞红了脸,声音带着甜糯道:“女儿,献丑了。”她说着,朝着北唐洵福了福。
北唐洵又夸赞北唐瑾道:“阿芸琴技如此精进阿瑾功不可没,因此,今日为父一定好好赏赐你们!”
北唐瑾立即站了起来,道:“教习妹妹乃是我这个当姐姐应当做的,女儿不敢要父亲的赏赐,女儿恳请父亲赏赐给弟弟妹妹们吧,他们的表现也都极为出众,想必假以时日,定也能登峰造极了。”
北唐洵方才是高兴坏了,此时听北唐瑾这么一提醒,发现在场的其他孩子的确是面有渴望和不满之色,于是道:“好好好,的确是要好好赏赐!”北唐洵说着,命管家将他手里珍藏的好东西拿出来任他这些儿女们挑选。
北唐府这些庶女庶子们极少得到北唐洵的赏赐,此时听了,极为高兴,他们同时也将感激的眼光看向北唐瑾,充满善意,北唐瑾对于投来的目光都回以一个作为姐姐的爱怜的笑意。
众人更觉得这个姐姐可亲了,家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上前来套近乎,说体己话了,北唐瑾前世并不甚在意她这些庶妹,庶弟们,并不甚了解他们,不过她眼睛锐利,即便是藏着锋芒,将每个人的表情也看得真真切切,她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应付这些弟弟妹妹着实费了半天的功夫,约摸快到巳时的时候,她才回到听雪阁,前脚刚迈进门,她才想起来,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