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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瑛落葬的那一天,南诏落了那年冬月的最后一场雪,雪后初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倾泻出柔和的金色光彩,落在苍茫白雪之上,有种别样的安宁。
苏洺峦站在一处山巅,望着远处耸起的陡峭山壁,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太阳光缓慢浓稠的流淌出来,铺盖着黎瑛安详紧闭的眉眼之上,远处大片大片的白色染成斑斓炫目的雪海,将整座王城统统掩埋。
黎瑛死了,咬舌自尽而死。
苏洺峦还活着,却痛苦的生不如死。
他修长的身上包裹着那件墨绿色的长衫,袖口有着精致的刺绣,勾勒出大好河山,只是这一绣江山却再也唤不回佳人的巧笑倩兮。
昭霖王站在不远处,眼神清清冷冷,看着黎瑛的尸体被黄土一点点掩埋,看着苏洺峦的身子渐渐颤抖直到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一双双或是怜悯或是冷淡的眼眸,有些嘲讽的扯了扯唇,他略微一挥手,对急忙凑过来的小传子小声吩咐:“安顿好黎瑛的后事,孤不想看见任何差池。”
小传子急忙叩头回应,眼神有些飘忽,脚步也有些发软,抬眼逆光的方向,那个跪坐在地上的背影实在刺眼的很,可圣命难违,小传子战战兢兢的走过山巅的曲折,走到苏洺峦面前,低头道:“苏公子,王上有令,绣女黎瑛的后事交由咱家处理,您现在该做的,该是去参加长公主的婚宴,您知道的 ,长公主……长公主素日里最亲近您了。”
说完这一大段话,小传子暗自吸了一大口空气,借此压抑躁动的内心。
没有想象中的反抗消极对待,苏洺峦仅仅花了几秒钟就调整好了情绪,他站起身来,笑的温淡:“麻烦公公了,洺峦这就前去为长公主祝寿。”
小传子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哪里哪里,苏公子客气了。”
苏洺峦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在离开时眼神似有似无的飘向昭霖王身上,他皱着眉,蓦然跪下,规规矩矩的朝着他行礼,待看到昭霖王轻轻颌首的动作方才起身,两个人自始至终么有任何交流。
有好事的丫鬟窃窃私语:“怎么这个黎瑛逝世,王上亲自来为她送葬,真是奇怪。”
稚嫩的女声回答:“谁知道,这黎瑛也真是够倒霉的,大婚当日被□□,还将这丑事暴露在大家面前,以为咬舌自尽就能解脱了,真是可笑得很。”
其他的丫鬟们纷纷笑起来,眼神里或轻或重带着讽刺,苏洺峦将那些声音遗忘在身后,踏进那层层白雪,目光深沉,朝着王城那一处喧闹走去。
敛宝殿里笑语盈盈,来来往往的王公贵族个个噙着笑,说着一个比一个体面的漂亮话,直夸得桃木圈椅里的小公主哈欠不断,苏洺峦的的到来,让整个气氛有了些许凝重。
他推开门,忽略到充盈了全部视线的礼物盒子,忽略了周遭人脸上或真或假的笑容,忽略了这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笑的冷冷淡淡,跪在祁贞面前:“长公主生辰,洺峦竟然迟到了,实在可恶,愿长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洺峦计较。”
祁贞的脸一直很臭,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差点成了别人的夫君,心里愈发生气起来,可是听着苏洺峦硬邦邦的官腔,心里莫名柔软,她跳下椅子,无视人们眼里的惊讶,径自走到苏洺峦面前,有些红了脸,歪着脑袋故意冷淡了语气:“难得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有了别人就把我忘了呢。”
苏洺峦脸上绽开了如沐春风的笑意,温和了语气:“长公主抬举洺峦了,洺峦哪里敢忘记你。”
似笑非笑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冷漠,祁贞却被这话给彻底击溃了防线,她伸出小手,掌心有细微的汗水,声音明显减小:“囔,我拉你起来。”
周围吸气声更重了,祁贞一变脸,大声嚷嚷着:“大娘二娘,送客送客,我的生辰这就要真正开始了。”
十八娘明白祁贞的意思,急忙指引着宾客离开。
苏洺峦冷冷看着那些匆匆离开的背影,嘴角轻轻牵起,似笑非笑的看着祁贞偏过头的姿态,眼神愈发阴郁:“长公主?”
祁贞脸红的不像话,眼神有些飘忽,手指头在胸前绞来绞去:“他们说,黎瑛死掉了。”
苏洺峦唇角刻意勾起的弧度瞬间冷却,死掉了?呵呵,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可以抹杀掉黎瑛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了吗?祁贞说的这样轻巧,却不知道这句死掉了,足够摧毁一个人的身心。
祁贞虽小,也懂得察言观色,看出了苏洺峦眼里的不悦阴沉,她本该住口不再说,可是自小养成的骄纵性子让她根本学不会如何照顾别人的心情,再加上她本身就对黎瑛有意见,此时此刻,看着苏洺峦听见黎瑛瞬间变化心境的样子就更加不爽了,她努努嘴唇,声音有些娇嗔,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刻薄:“洺峦哥哥,我早就说了,黎瑛没有资格去享受你对她的好,瞧瞧,报应到了吧。”
苏洺峦几乎咬碎了银牙,双手在两侧死命拽进,指尖深深嵌进肉里,留下淡淡的血痕,苏洺峦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更紧的握住了双手,声音带着轻颤:“长公主,长公主说的极是。”
祁贞的心情有些好转,笑的像一只偷腥的小猫:“我就知道,洺峦哥哥不是认真的。”
苏洺峦内心嘲讽,你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不是认真的?
第一次想要与一个人按着所有浪漫的诗情话本统统走一边,第一次迫不及待想要给一个人承诺,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笑便觉得满心的喜悦,第一次想要与一个人有一个未来,那么多的第一次,哪一个不认真,哪一个不真诚?
苏洺峦很想冷笑着质问她什么是认真,可是话到了嘴边,嘴唇抖动了几番,终究是没有问出口,他有些疲倦的点点头,突然间觉得像是被抽空了气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祁贞看出他的不适,问道:“哥哥,你不舒服吗?”
苏洺峦很想回答她,我的娘子刚刚去世,且是被人刻意设计致死,而且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你的爹爹……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洺峦无事,长公主不必担心。”
祁贞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孩子,自然能听出来苏洺峦口中的无事其实是大大的有事。他有些松懈的斜倚在桌边,浑身累极了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间一片细密的汗珠,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者,怎么看都是不舒服的样子。
“苏洺峦?”
祁贞握住他的手臂,第一次没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喊他洺峦哥哥,彻彻底底带着关切和急躁的。
苏洺峦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些不适应,但等了半响也没有等来祁贞的后话,有些漠然的看着她,祁贞眉眼几乎皱成一团,眼眶不自觉的染红了,瞪着苏洺峦的大眼睛写满了控诉,死死咬住嘴唇能看见嘴唇上泛起的血痕,肩膀因为愤怒一抽一抽的,好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总是这样欺负人,总是这样。”
苏洺峦心里冷笑,轻轻摇了摇头,道:“洺峦不知,公主此话是何意思。”
祁贞却猛地扎进苏洺峦的怀里,刚刚到他腰间以上的地方,双手微微抬起抓住他胸前的衣衫,眼泪鼻涕使劲往他身上蹭,哭得撕心裂肺:“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要问我……”
苏洺峦阖上眼帘,双手僵硬,无法做出回报她的姿势,只是尴尬的悬在半空,听着祁贞愈发大声的哭喊,感觉着胸前泪水渐渐濡湿衣衫的冰凉,他的心也越发冰冷起来。
祁贞口中的喜欢,他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可是她口中喜欢的真正意思,他也是不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