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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远的名字据说是他父亲给他取的,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人家,父母都是农户,年幼的时候一家三口住在扬州城附近的村庄里,可惜多年前村庄流行疫病,他父母不幸都染病去世了。
自那时起萧明远就流落街头,他年纪太小,卖苦力都没有人要,只能靠乞讨为生。他和野狗争抢过食物,也曾经差点被人贩子卖走,白天流连在扬州城的深巷中,晚上就回到城西破庙睡觉,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同龄的孩子小的时候,或许还沉溺于父母的爱护,萧明远则很早就盼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在他看来,长大就意味着能养活自己,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能不再到处看人脸色,能摆脱那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这些都是苏岂后来才知道的。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有俞见柏收留他,那他的遭遇恐怕未必会比萧明远好多少。
值得庆幸的是,他遇见了俞见柏,而萧明远遇见了他。
萧明远在小屋中住了下来,苏岂收拾了当年自己的房间给他。他的手艺很不错,据说是曾经在客栈厨房打过下手,耳濡目染就学会了怎么炒菜做饭,不管怎么说,他煮出来的东西比苏岂做的味道要好多了。
苏岂自从认可了萧明远的厨艺后,就心安理得地把煮饭的任务交给了他,从此再没碰过碗筷以外的东西。他白天去私塾教课,晚上回来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就准备好了,吃过晚饭教萧明远读书写字,生活倒是变得比之前更为平静安逸。
萧明远非常聪明,苏岂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很机灵,但机灵和聪明又是两回事,萧明远的聪明在于他记忆力好,寻常人要背好几天的文章,他一个晚上就能背下来,而且还能领悟其中的含义。
苏岂毕竟不是那么擅长教书,于是他想,如果萧明远真的有读书的志向,他不能耽误了他,还是得想办法让他去上课。
一天吃过晚饭后,萧明远捧着本诗集在灯下读得津津有味,苏岂就坐过去问他:“小远,你喜欢读书吗?”
“嗯。”萧明远抬起头,迟疑道:“哥,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萧明远刚住下时,着实为称呼烦恼了一阵,喊先生显得太生疏,年纪又差得不甚大,就干脆喊哥哥了。
苏岂捧着茶杯暖手,语气温和:“如果你读书是想考取功名,那你不能永远跟着我学,我能教你的有限。”
萧明远隐约听懂了他的话,却歪着脑袋道:“考取功名不就要做官么?可是我不想做官啊。”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萧明远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被难倒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后只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对于一个*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的确太深远了。苏岂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能教给他的,发现他擅长的除了易容术就是医术了。易容术太过招惹是非,学医又那么枯燥,萧明远会喜欢吗?
苏岂想了想,道:“小远,你愿意跟着我学医吗?”
“学医?”男孩愣了愣,惊讶地望向苏岂,“你会医术?”
“会一点。其实我有个师父,他是位……大夫。”
苏岂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可萧明远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知道苏岂和他一样是孤儿,可是他的过去就像是个谜,很少提起。他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更不知道他原来还有位师父。
有的时候他觉得苏岂有点……深藏不露的味道,可是他们每天住在一起,生活得平静又平凡。
萧明远没多想,就说:“哥,那我以后不学私塾里那些书了,你教我医术吧。”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喜欢读书吗?”苏岂有些犹豫。
萧明远笑嘻嘻道:“学什么都是一样的,说不定我更喜欢看医书呢?”
萧明远是真心想和苏岂学医的,倒不是出于对医术的兴趣,而是出于对苏岂的钦慕和依赖。
他从前认识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男孩的父亲是铁匠,于是他说自己以后也要成为最出色的铁匠。苏岂虽然不是他的父亲,但人一旦对另一个人产生了依赖,就会不自觉想靠他更近一点,甚至是重复他走过的路。
背书对萧明远来说不成问题,没过多久他就把屋子里的医书都翻阅了一遍,记住了不少药草和处方。
那些医书上有着很多注解笔记,字迹清秀而稚嫩,萧明远认得那字,知道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苏岂写的。
等萧明远把常见的草药集本都背得差不多了,苏岂就亲自带他去山里采药,一则省了买药钱,二则能帮他学以致用,倒不失为一举两得。
苏岂身体不好萧明远是知道的,他似乎很容易生病,一到阴雨天就精神萎顿,屋子里也总是备着药。他性格安静,虽然有时略有些清冷,但内心是真正温和而善良的,这些萧明远都知道。
但他知道的其实远比这更多。
有一天晚上他看医书遇到问题,就打算去隔壁向苏岂请教。隔壁的房门没有关上,苏岂刚好在换衣服,他就站在门口,心想等他换完衣服再进去吧。
苏岂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把青衫脱了,又低头解里衣。烛火照在他侧脸上,宛若一片刚化开的冰雪。
他长得真好看,容颜俊秀,眉目如画,皮肤白皙比女子更甚,就连解衣扣的手指都修长漂亮……萧明远呆呆望着他,只是单纯地因为看到美好的事物而移不开眼睛,回过神来,却见那薄薄的衣衫从肩膀处落下,露出光滑如玉的背脊。
还没等萧明远赞叹就连背脊也这么好看,他就蓦地一愣,看到了苏岂背上那浅浅的,错综遍布的伤痕。
他迟疑着挽起自己的左袖,只见小臂处有一道类似的伤痕。那是他很多年前在街边行乞,不小心冲撞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被随行的仆役用马鞭抽的,这伤痕……竟和苏岂背上的伤很像。
他手上的那道鞭痕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伤了,新的皮肤长出来,原先的伤口就褪成了白色的一道痕迹。可是苏岂背上的伤还带着点淡粉色,竟像是不久前才有的,谁会那样打他?
萧明远不知为何有些慌张,怕苏岂发现他,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连原先的问题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敢向苏岂提起这件事,可是却把这件事深深记在了心里。
萧明远读了一段时间医书后,就去城里的医馆帮忙给客人抓药。他年纪小,医馆老板原本有些不放心,但看在他不要酬劳,那老板也就姑且让他一试,没想到这个男孩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对草药却甚是了解。
医馆里的一位老大夫看萧明远十分聪颖,就想收他做徒弟,没想到萧明远想了想便笑道:“我有师父啦!”
那老大夫连叹了几声“可惜”,便没再提过收徒弟的事,也未曾问他师承何处。
萧明远在医馆帮忙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排队买药的人闲聊,说是新帝继位后,律法又要有所改动云云。
“唉?”萧明远一愣,拉住那闲聊的一人道,“你们说新帝继位?继位的莫非是宁王殿下?”
“是啊——”那人奇怪道,“就是明天了,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萧明远不好意思地笑笑,自从和苏岂一起住后,每天在那小屋里读书,倒是有点与世隔绝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明远想起这件事,一边夹肉丸子一边道:“哥,我今天在医馆听说,新帝明天继位呢。”
听到他的话苏岂一愣,动作有片刻的凝滞,萧明远专心夹着丸子没有看到,只听到他淡淡应了一声:“是吗。”
“嗯。”萧明远把夹到的丸子放进苏岂碗里,又补充道,“继位的是宁王殿下呢。”
男孩提起宁王的时候,态度有些微妙,苏岂状似不经意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很喜欢……宁王?”
“也谈不上喜欢……”萧明远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只是那个时候村里染疫病,刚巧宁王南巡经过,或许是觉得我们可怜吧,给了村长很多银子,还请了外城的大夫来。多亏了他村里的病情才有所好转,我爹娘也拖了些时日才……”萧明远说到这里停了,似乎有些难过,埋头吃起饭来。
苏岂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赵恒还做过这样的好事。
如今他再想起赵恒,那些浓烈的爱恨都已经淡却了,全部的过往都只剩下一个泼墨般的轮廓。恍若遥远的前世。
他想这样是最好的,唯有时间和距离才能化解仇恨。
只有那个男人离他远远的,永远不再走近他,他才能在想起他的时候,依稀还能拼凑出一些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