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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瑜去巩县,是有正经事儿要忙的。
当初殿试的时候,关于国家的税务政策,连瑜在考卷里提出了一些意见。也正因为他的那篇考题,他才被破格任命为通政司右通政,皇帝如此安排,为的就是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他的想法。而如今的他已经是通政司右通政,四品的高官,与皇帝交流的机会越发的多了。
皇帝是真的非常想要改革税制,此时的税制是正役、均徭和杂泛差役三者并行,赋以田亩纳课,役以户丁征集,赋役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方物、土贡之类的额外加派,农民们的负担极大,但是朝廷这方面的收入却并不算高:苛捐杂税越多,地方政府以及基层办事人员就越发地容易在其中牟取私利:大部分农民不识字,这些繁复的税种连做官的若不是专管税制都搞不清,何况百姓?
而连瑜关于税制改革的办法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大大简化了征收手续,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是的,连瑜像皇帝推荐的,就是在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一条鞭法。
作为一个从现代来到古代的人,连瑜的目标如果只是飞黄腾达的话,那对他来说未免太容易!他是想要做一些实事的,除了那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在他心里头一直有着一个颇为自恋的想法:我来到这个时空,是上天的安排,他安排我过来,那一定是因为我与众不同!所以我若不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那这场穿越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全盘接收了原本那个小连瑜的记忆的,在村里那段时间的生活他有相当的印象,这时代的农民苦啊!今天去铺路明天去挖河,今天交粮食明天交银子后天又要分摊到给做活儿的公差做饭的差使,一年到头,一大半儿的产出都交了上去,而这个生产力底下的年代,一亩良田的产出也不过就是那么二三百斤罢了!再这样的条件下,对于普通的劳苦大众,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是何等的艰难!一个壮劳力撑死了能种十亩地,落到自己手上的不过是一千多斤粮食:这还是好年景。一千多斤粮食勉强也能养活那么两三口人,可是人不能只吃饭啊,衣食住行什么不花钱?土里刨食的农民,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怕也就是能养头大牲畜,这样子种地的时候能轻省些……
对于差点把自己烧死的那些村民,连瑜并没有太多的恨:他们太穷,也太无知,常年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乡民们不懂什么知识,他们是愚昧而可怜的……贫穷才是他们愚昧的根源,当然有些人是存了要他家产的心的,连瑜对这些人当然没有好感,也不会去可怜这些人,但是他心里头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但凡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谁乐意为那么一点点钱而冒险杀人?
仓廪足而知礼仪,这句话在连瑜看来,应该换一个说法,仓廪足而知廉耻……礼仪什么的放到一边,人只有吃饱了才回去*律讲道德,要不然都要饿死了,谁跟你扯这些?横竖都是一死能活一天是一天!
来得越久,连瑜越怀念过去那个时空。
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在他看来都是悲惨的。大部分人觉得吃饱就是幸福,女人在男人眼中不算人,孩子在父母眼中不算人,庶民在权贵眼中不算人——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连瑜上辈子是个公子哥,他不会像有些志存高远的人回想着我要这个世界天翻地覆:天翻地覆是要有代价的,鲜血与动荡是一定的,他没那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觉悟,也没有什么革命需要不能逃避鲜血的伟志,更没有吃苦受难的*。他想为这个社会做的,是他力所能及的东西——比如,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让普通人过得更好一点。而税制改革,在他看来是牺牲最小的变革。
作为一个文科类优等生,连瑜对历史相当感兴趣,张居正是他相当钦佩的的历史人物,他研究张居正的生平的时候,曾有一种豪气:大丈夫一生当如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事。美酒饮得,美人享得,一辈子为国为民同时还让自己也过的痛痛快快,爽!
一条鞭法在执行过程中或许有各种问题,但是这个税法的方向是对的,任何政策在执行的时候都不可能保证一点问题都不出,便是后世的改革开放,还不是会出各种问题?对连瑜来说,他现在的条件甚至比张居正更好,知道那段历史的他对这种税务制度当中可能发生的问题了若指掌,他完全可以针对可能发生的问题去对这个改革进行完善。而同时,他面对的是一个成熟的,愿意为臣子着想,肯为天下百姓负责的皇帝,如果不是遇到这个皇帝,他未必有勇气去实施自己的想法:张居正一辈子那么牛,而且对国家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可到头来还不是被连累了亲友?死前没人敢动他,死后被秋后算账,家人亲友全都一勺烩,没有谁得了好下场!
连瑜对没什么兴趣做什么独揽朝纲的牛人,那种牛人下场都不太好,连瑜对皇帝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他希望皇帝多活几年,起码,能用一位具有相当威信的皇帝的身份牵头把税改先做出来,不然如果换了皇帝,他想从头来弄这个税改,谈何容易?
其实税务改革之前,还有一样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清查土地,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在建立一定时期后,土地兼并都会相当严重。张居正所说的“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是“国匮民穷”的根源。这个论点,实际上适合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建立了百年之后的王朝。本朝也一样,显然皇帝也明白这一点,只是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还需徐徐图之。
连瑜也明白这一点,清查土地这一点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这玩意也不是他想到的,好几个大佬都提起这个问题了,他要做的就是把可能要进行的税务改革的条款弄得更完备些,而这一点,不能光靠闭门造车,试点是很有必要的。
二十一世纪,各种特区啊试点啊遍地都是,政府每一次实行新政的时候往往都会先在部分地区试点,在试点过程中,查缺补漏,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小范围试点期间逐渐完善,然后变成大范围试点,最后向全国推广。这是一个相当稳妥的办法,尤其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而且又有全国大部分土地没有清查不可能进行进一步改革的大前提,所以先在某个地方进行试点是非常必要的。
连瑜向皇帝提出了试点这个方案后,皇帝非常赞赏,君臣两人谈了许久,最后决定在开封周围选择几个县进行试点,而巩县,便是其中之一。
巩县的土地问题是相对简单的,这里在是一位长公主的封地,这位长公主在几年前死去,封地收归国有,因为收归的时间并不长,所以那里的地权还是相当简单的。毕竟,昔日长公主在那里杵着,一般的权贵也不敢在那里玩的过分了!所以在这里实行税务改革,土地清查这方面的问题还是相对简单的。
巩县的县令是连瑜的同年,这种毗邻京都的县令,说起来也是地方官,但是却比一般外放的官员前途好多了,毕竟进京容易,可以随时保持与开封的紧密联系。这位县令叫做王云山,今年三十岁,皇帝把他召入开封,让连瑜把新的税改的方案一一与他讲清楚,并告诉他,新税法改革,所以如果你的辖区出现的税收减少之类或者别的什么相关问题,朕是不会怪你的,你只需要把中间出现的各种问题一一汇总,报上来。
对于这个大炸弹,王云山也是既紧张又兴奋,他才三十岁,正是锐意进取的岁数,他的殿试成绩排在二甲第四十二位,中等偏上而已,想留京怕是会费些力气,凭这个成绩外放的话倒是能捡到个好位置。他脑子活络,在其他的同年还在沉浸在考中进士的兴奋的时候,他已经当机立断开始四处奔走,尽力为自己争取一个外放中的好位置。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王云山以为自己得到一个靠近开封容易被皇帝主意的位置已经是相当幸运了,却也没有想到更幸运的事情在这里等着呢!
税改试点,听起来麻烦多多,可实际上,出了问题对他的影响其实不算大,毕竟他只是个执行者,就算受影响也只是暂时的。而操作得当的话,作为改革的先锋,在政策推广的时候,他是一定会被重用的!
谁不想建功立业?王云山听到皇帝的金口玉言后当即匍匐在地,表示他认为税改是非常必要的,自己愿做那颗探路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对王云山的表态十分满意,但是这事儿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一个人能做好的,别的不说,前头的土地清算就够他喝一壶的!巩县的权贵少,那也是相对的,毕竟毗邻开封,达官显贵的爪子很容易就伸过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思来想去,便派了连瑜过去帮忙。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一般的显贵是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与他较真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瑜被派去了巩县。
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