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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光正慢慢地从贡院里走出来,甄光正今年十七岁,他是皇商甄友谦的独生子,又是生的面容俊秀,举止文雅,是姑娘们眼里的相当不错的夫婿人选。这会儿,夕阳西下,光线还是有点耀眼的,他忍不住伸手遮了一下阳光,然后听到远处他父亲又是焦急又是惊喜的声音:“阿正,阿正,爹爹在这里!”

    甄光正心中一暖,急忙从人丛里挤到甄友谦身边:“爹爹,这儿人这么多,您何必非要到这里等着啊!你看这还下雨,哎呀肩膀都湿了!”

    甄友谦道:“没事儿没事儿,才下雨,哎呀快上马车,你看你头发都湿透了!快上车,快上车!”

    甄光正顾不得许多,急忙扶着父亲爬上马车,上了马车,甄友谦赶紧给甄光正倒了杯热茶:“快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天气忽然冷下来,前天还穿单衣呢,今天就得穿夹棉了,想着你在里头连个厚点的披风都没带,我都急死了!”

    甄光正接过茶杯,咕咚咚地一口气喝下去,他确实冷得很,只是当着父亲的面没敢说,怕他更加担心,他这边刚喝完一杯,那边甄友谦已经又给他倒了一杯。甄友谦一口气喝了三杯热茶,总算感觉自己缓过来了,抬头看父亲脸上沾了一缕头发,越发显得仓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爹,你看看,那么多考生,但凡家境稍微好一点的,谁家爹爹过来接?不都是让下人们过来么?我都十五了,都可以成亲了,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这么宝贝我的,我没那么容易生病啊!”

    甄友谦笑呵呵地说:“对对,你都十五了,可以成亲了,我这就跟你外叔公,你小姨,你连叔叔他们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嗯,咱们仔细挑挑!”

    甄光正好又端了一杯热茶往嘴里倒,闻言差点喷了:“爹!!!挑,挑什么啊,但凡这几位相熟的姑娘,哪个不是可以满地才俊随便挑的,我,我挑个啥?”说着脸都红了,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不是这个问题,我没想成亲啊爹,我是说我长大了,您别把我当小孩子,不用对我这么细致啊!”

    甄友谦依然是一脸傻笑:“说起来你二姨家的二姑娘真不错啊……可惜个子有点矮;还有你大姨家的大娘也很好,不过都说姑血不还家,你们虽然是以表亲,可是离的太近了!”

    甄光正彻底抓狂了:“大姨家的大娘今年才九岁!不对,这个不是重点,爹……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跟我亲姐妹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对了爹,二姐夫回来接二姐没有?”

    甄友谦哼了一声:“接了,被我轰出去了,胆大包天的东西,敢打我女儿,我打死他个不要脸的东西!已经报了官府了,把二娘的嫁妆全都要回来,这日子不过了!”

    甄光正以手掩面:“又,又和离?”

    甄友谦理直气壮地说:“不和离干嘛?难道让那小王八蛋拿我给我闺女的嫁妆养小的?美死他!”

    甄光正嘴角越发抽得厉害,他也承认自己大姐二姐离婚都是正确的选择,问题是爹啊,你早干啥了?当初许亲事的时候乱许一通,大姐二姐全都给弄到对自己有好处的人家做媳妇,嫁过去没两年又闹离婚,这会儿又想起撑腰了,亲爹啊,你还能更不靠谱些么?其实他心里头也明白,并非他父亲不靠谱,而是他父亲对他的几个姐妹实在称不上关心:甄友谦颇有些重男轻女,对自家女儿不是不关心,但跟对儿子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相比,他对女儿的关心基本上是这么表现得:给钱,给很多的钱,给很多很多很多的钱……问题是甄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家里养的小狗都能穿绸缎的衣裳呢,何况女儿?再说这个很多很多钱也就是相对一般人家,对甄家来说,给女儿的嫁妆再多,也只是给儿子留的家产的零头。当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对嫡女甄三娘,不过甄光正太了解他爹了,他十分怀疑自己的爹对自己三姐另眼相看纯粹是因为三姐是他娘亲生的,在外叔祖跟小姨那里更有面子……

    想起家里那几个姐姐,甄光正也一阵头大:其实出去嫡庶出身,他也挺理解自己父亲不太喜欢大姐二姐的缘故:小妾养出来的,实在算不上聪明,跟他三姐比简直天上地下,他爹每每扼腕,说小姨教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可惜大姐二姐不是他娘亲生的 ,实在没脸经常带到小姨那里去。

    甄光正想到小姨,脸又黑了:这次考不上举人的话,小姨又该嘲笑他了吧?是吧是吧?考秀才考了四次,小姨把他损的想打地洞钻进去,这次举人的话……咳咳,估计也得三次吧?娘咧,

    这日子没法过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父亲:“爹,你怎么不问我考的怎么样”过去考秀才也是这样,从来不问一句。

    甄友谦笑道:“我打小儿功课不好,每次考试都愁死,那会儿最怕我祖父问我功课……我捉摸着你是我儿子,一定也很怕这个。咳咳,不过儿子你比我强多了,居然十几岁就考上秀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经很满足了,举人什么的不着急,咱们家不缺钱,你喜欢考就慢慢考,不喜欢考了你爹我想办法给你弄个国子监的名额去!”

    甄光正差点一头撞到车厢上去:我了个去,这是什么鬼理由啊?自己的爹爹对自己的要求可真不高啊,他从五六岁就被送到秦尚书家里教养,七岁就被外叔祖送到开封最好的书院读书,教他的先生全是最好的,身边满眼都是才子才女,这样的环境下,秀才考了四次,从十四岁考到十七,最后一次总算吊着车尾考上去……大姨三姨家的四五个表兄弟,各个都比他强,也就他爹一点都不觉得愁,前头三次落榜半点不着急,也不说他傻,等他第四次考上了,他爹乐的在门口挂了鞭炮放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我了个大擦,倒数第三名您真的不需要这么夸张啊爹!

    马车不多时晃到了家门前,甄家在江宁的房子并不算大,毕竟他家的生意在开封,这个宅子还是当日他父亲为了娶母亲才在江宁置办的呢!这些年都空着,只有几个下人打扫,这次考举人,父亲提前半年便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亲自送他回来考试:在过去的几年里,几次跑去老家考秀才,他的父亲都是亲自跟着,生怕仆人收拾的有半点不妥。

    甄光正想到父亲对他毫无保留的爱,心里头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管父亲对别人怎么样,可对他来说,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了。

    马车进了侧门,在二门前停下来,立刻有仆人上前撑伞,父子两个迅速地走到回廊下头,回廊下不需要撑伞,两个人冲着花厅走过去。

    才走到花厅门前,一群女人便冲了出来,喊老爷的喊老爷,叫大郎的叫大郎,莺莺燕燕,只把甄光正熏的脑袋疼,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他可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哪个可怜的女人遭到无妄之灾。

    可甄光正再小心也没用,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父亲的一个妾室讨好地说了一句“大郎今年定是能金榜题名!”话音刚落,便被甄友谦一脚踹到肚子上:“我儿子的事儿,也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那女人被踹的撞在桌角,额头划了个大口子,登时血流满面,甄光正急忙上前拽住还要上前继续殴打的甄友谦的袖子:“爹,玉姨娘只是好心罢了!您看,大家伙儿不都是盼着我考得好么?”他心里明白父亲纯粹是因为知道他够呛能够考上,嫌弃妾室说这种话给他添堵,可是,可是这样的表达方式,对他来说真的没法接受啊!

    其实甄光正明白,即使不是为了他,他的父亲对妾室也从来都是不当人看的,别人家养个妾最差也能当个小猫小狗,可他的父亲,却是纯粹不拿妾当活物的。外头的人不清楚,只知道他家父亲风流,钱那是大大的多,满院子的妾一个个锦衣玉食,可他这个当儿子的清清楚楚:这些女人,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

    在他很小的时候,似乎也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个还算温和的男人,那会儿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姬妾成群,但是他记得那会儿那些女人似乎过得都挺快活,他走在院子里,会遇到笑嘻嘻地拿了水果送他吃的漂亮姨姨,也曾看到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他父亲的腿上放肆的大笑。那会儿,他也会为母亲难过,他的母亲病的那么厉害,可是父亲却整天都在哪些漂亮女人身边。

    后来想起来,那或许是他的家庭最正常的一段时光了了。虽然母亲病重,父亲花心,但是这两个人在他面前都是那么的慈爱与亲切,父亲在院子里别人的面前也是同样笑眯眯的。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应该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吧!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把让叔祖父一家搬了出去,随即把自己也送到了外叔祖家里又外祖母教养。

    外祖母是个很温和的妇人,她似乎完全不懂生气是什么,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外叔祖虽然总是很严肃,但是对他相当关心,小表舅更不要说了,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不过,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忙着生意无瑕管他,便把他送到了外叔祖家里,由他的祖母教养以后,他的父亲似乎就变了。他回家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女人,她们的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以及,深深地恐惧。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女人的脸上看到淤青,但那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这些淤青从何而来,然后慢慢地,他知道了,他看得出他的父亲越来越暴虐,看得出那些女人对他的父亲越来越恐惧,怎么能不恐惧呢?甄光正相信,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是做出了一定的克制的,可就是在这种可知的情况下,他的父亲还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对那些女人大打出手,抬手就是一耳光是最轻的,抬脚把人踹飞是常见的,至于拽着头发朝墙上撞,拎起鞭子往身上抽,这种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了无数次。

    小时候,甄光正认为父亲是脾气暴躁,所以喜欢打人,可是后来他明白了,这不是脾气暴躁的问题,他的父亲施暴的时候,是愉悦的,满足的,是充满了兴奋的,虽然甄光正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他的父亲是个变态的虐待狂。

    这会儿,他的父亲被儿子拽住袖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放松下来身体,冲一旁的丫头喊道:“领你们姨娘下去吧,去叫个大夫过来!”那玉姨娘满脸的血,却不敢哭,艰难地爬到地上冲甄光正磕了个头:“谢谢大郎了”说着跌跌撞撞地被丫鬟扶了出去。

    被父亲这么一闹,甄光正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他原本考得不好,心情糟透了,可是感受到父亲对他的关心,他有开心起来……可一转眼,他的慈父又变成了衣服妖魔鬼怪的样子,让他心里头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甄友谦并不知道儿子心里头的感觉,于他而言,妾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他原本是个相当喜好女色的人,偏偏正值壮年,被妻子一剪子把惹祸的根苗给剪断了,他的憋屈与愤怒简直多的无法形容,却无处纾解:人的忍耐力本来就是有限的,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修身养性品行端正的主儿,他很快就培养了新的爱好,那就是,通过虐待身边的女人得到另一种满足。

    甄光正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他真的很累,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子,他享受父亲对他的关爱,同时也实在无法忍受父亲对枕边人的暴虐与残忍。

    甄光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走出去。这个宅子虽然是个老宅子,但是维护的相当不错,花园里的花草长得挺好的。甄光正靠着月亮的一点光线,慢慢地踱在园子里,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有呜呜的哭声。

    他叹了口气,想都不用想,这会儿躲在后花园里哭的,一定是他父亲的某个女人。他知道他应该装作没听见,扭头走开的,可是到底还是他性格里的温柔善良还是占了上风,他顺着声音慢慢走了几步,果然在竹林边的小假山跟前看到一个蜷缩的人影。甄友谦小声说:“是谁在那里?你怎么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那蜷缩的人轻声道:“是大郎么?你不要管我了,快回去睡吧!”

    甄光正听出来是曼曼的声音,曼曼才十六岁,是他父亲陪着他过来考试的时候在路上买的,进门第二天,这姑娘就跳湖了,正好他路过,把她从湖里捞了上来。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在她父亲面前说了句这姑娘比自己还小呢!他父亲算是没因为这事儿再打这姑娘一顿。这会儿,他看到曼曼缩在角落里,忽然想起他去考试前,这姑娘对他说:“大郎是好人,可是你真没必要救我,你今天救了我,不过是让我来日死的更惨罢了!”

    甄光正知道,她的话是正确的。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院子里的女人的面孔,已经换了好几批了……有多少个女人自杀,或者被父亲卖出去?病死的伤重不治的也有好几个了。他叹了口气:这种事儿,虽然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自家的门风,谁又不知道呢?若非如此,他的姐姐们又怎么会只有父亲过去的那些狐朋狗友提亲?正经官宦人家压根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人家!

    甄光正心头烦乱,还是蹲下来轻声道:“曼曼,我回去,你也回去,好么?外头这么冷,你会着凉的。”

    曼曼轻声嗯了一声,等甄光正转身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大郎,你真是好人。”

    甄光正心中微苦,他算什么好人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过去也曾替一个女孩子说话,让父亲把她放出去,可是等他一回学校,甄友谦就又买了两个年轻的姑娘进门……他救了一个人,却又坑了两个人,这算哪门子的好人?

    *************************

    秋闱结束的第三天,孔姨娘让人摆了几桌宴席,为甄光正洗尘。

    孔姨娘是甄友谦跟前的老人,当日甄光正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进了门,昔日还曾给甄友谦生过一个儿子。十几年前秦婉娘携甄友谦的一众姬妾跟儿女进京的时候,把因为丧子而大病一场的而她留下来看家,说是让她等等,过阵子就让人接她,结果这一等就是十七年。

    甄友谦对孔姨娘的态度挺好,跟对待别的妾很不同:毕竟是跟了他快二十年的老人,起码面子是要给,而且她还给自己生过一个儿子,虽然那儿子已经死了,但是她跟那些纯粹作为泄欲工具的妾还是不一样的。

    孔姨娘看着很苍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儿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老太太。当年的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相当大,随后全家都走了,留下她跟另外两个妾在这里苦苦熬着,一熬就是十七年,那两个妾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相继死去,只剩下她,怀着心里的一丝念想活着,等着,然后,等到了今日。

    甄友谦对孔姨娘当然不会还有什么兴趣,不过看她一副讨好的样子殷勤地给自己倒酒布菜倒也不讨厌:尽管他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只喜欢美人,但是对于对自己礼貌且用心的人,他也没必要讨厌不是?

    甄光正觉得有点别扭,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看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嗯,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只是偶尔那么一两个眼神,让他觉得心里头有点发毛。转念一想:唉,父亲身边的女人,有几个正常的?在正常的在他身边呆久了都会变成疯子,别说这么个跟自己母亲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了——唔,她看起来简直跟外祖母一样老。等等,明明没喝酒,为什么自己的头这么晕?甄光正迷迷糊糊地想着,一头栽倒在桌前。

    甄光正是会被一阵剧痛痛醒的,他觉得自己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睁开眼,看到孔姨娘满嘴是血地冲他笑,然后嚼了嚼嘴巴,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甄光正只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颤声道:“孔姨娘,你,你干什么!!”

    孔姨娘阴森森地笑着:“干什么?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啊!从我的大郎被你娘害死的那天起,我就天天想着这一天啊,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把她的儿子弄死,我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我等了十几年啊,我终于等到了——”

    甄光正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哥哥是因为乳母照顾不周落水的,关我娘什么事儿!”

    孔姨娘忽然发出夜猫子一样的惨笑:“哥哥?你叫他哥哥?哈哈哈秦婉娘的儿子居然肯叫我儿子一声哥哥?真是奇了怪了,你娘从来都说我是贱人生贱种,我的儿子没资格做她儿子的哥哥的!”

    甄光正气急败坏:“我娘才不会说这种话!”婉娘死的时候,他只有五岁,四岁之前他没怎么见过婉娘,婉娘临死前的一年把他带在身边,全然一副慈母的样子,对他也好,对甄友谦也好,对下人也好,都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而他的父亲并不说他母亲的坏话,母亲那边的亲戚更不会说婉娘的不是。可以说,甄光正对母亲的印象是非常美好的,这会儿听到孔姨娘说婉娘的不是,他压根不信。

    孔姨娘的精神显然已经不正常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忽高忽低,时哭时笑:“你说你娘不会说这种话?哈哈哈,秦婉娘那个贱人什么话说不出来?什么事情做不出?她一直把我的大浪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着大官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不敢下手,老天爷啊,偏偏让她生了你,她有后路了,不怕大官人秋后算账了,就立刻对我的大郎下了手!!”

    她说着大哭了起来:“大郎,我的大郎,我的儿啊,娘对不住你,娘没用,保护不了你……你等着,我这就送你爹下去陪你!”

    甄光正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你,你还要害我爹!我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不成!”

    说话间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坐在对面,同样被捆在椅子上,这会儿正□□着醒过来。孔姨娘却没有注意这么多,她尖叫着:“你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什么时候对得起我过!我当年过的好好的日子,虽然家里不算宽裕,但也不愁吃不愁喝,偏他要买我做妾,害了我一辈子!我不该恨他么?”

    甄光正怒极反笑:“我爹爹虽然好色,但也没做过强抢民女的勾当,你自家人卖了你,关我爹屁事!”他平日里也不认为自己父亲是好人,可是面对这疯女人,他为自己父亲说话却是理直气壮地。

    孔氏怒道:“我家里人卖了我又如何?我是过来做妾的,我爹娘想着我到这里能过的不错才会把我卖进来!结果呢,遇到秦婉娘这个毒妇,平日里想尽办法折磨我也就罢了,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也被她害了去,还有甄友谦这个王八蛋,那是他的亲儿子啊,他为了讨好秦婉娘的二叔,连个屁都不放,就这么揭过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可惜秦婉娘死了,我只能找甄友谦算账了——”

    她正说着话,甄友谦在那边幽幽答话:“观音,你恨我便找我算账好了,何必跟孩子计较呢?他好歹也是大郎的亲弟弟呢。”

    孔姨娘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尖叫道:“什么弟弟,我的大郎才不是秦婉娘儿子的弟弟!”她说着咬牙切齿道:“甄友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亲儿子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也算个男人?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把你这个心肝宝贝的儿子一口口咬死,我看你疼不疼!”她说着便扑倒甄光正跟前,对着他的肩膀又是狠狠地一口:她的牙齿算不上尖利,一口下去,并不能把少年坚韧结实肉咬下来,只得退而求其次,重新咬了上去,只拽了块薄皮下来,即便这样,也罢甄光正疼的惨叫一声,差点晕过去。

    甄友谦听到儿子的惨叫,哪里还忍得住,张口骂道:“贱人,贱人!婉娘还真没说错,你真是个贱人!”他说着猛地冲了起来,带着捆在身上的椅子冲上前去。冯姨娘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行动迟缓,甄友谦的动作又猛,她来不及躲避,被结结实实地撞倒在地。

    甄友谦被这么一摔,胳膊上的绳子松动了一点,他顺势抽出一条胳膊来勒住了孔姨娘的脖子,孔姨娘也伸出手来去掐甄友谦脖子,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正撞在一旁放烛台的小高几上,高几一歪,上头的蜡烛倒到幔帐上,忽地一下着起火来,幔帐挨着窗户

    江南的房子,用石料的不多,而当初甄友谦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平板玻璃还没普及,所以整个房子的窗户都是用的窗户纸,再加上屋里木质的家具,绫罗幔帐,整个房子根本就是个就是个大型燃料库!

    不过几个呼吸间,整个幔帐就全烧了起来,一边纸糊的窗户也被点燃了,罩在桌上的纱笼也成了一团后。

    甄友谦死死地掐着孔姨娘,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甄光正:“阿正,快,快跑!”他心里也知道儿子被捆在椅子上怕是动不了,可是这会儿他自己栽倒在地上,实在动不了,心里头急的要疯了却丝毫没有办法。该死的秦婉娘,你死了还拖累儿子;该死的我,我忒玛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要害了么!

    影影绰绰间,他似乎看到有人冲进来拖了甄光正出去,然后他听到儿子的惨叫从外面传来:“姨娘,我爹还在里头,我爹还在里头,姨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吧,让我救我爹啊——”

    周围的烟火越来越浓密,儿子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卡在甄友谦脖子上的那双手松开了,那个女人已经被烟火熏晕过去,甄友谦听着儿子的声音,确信他安全地在外头,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轰隆一声,一条燃着火的木梁砸在他身上,他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

    甄光正被拖出火场,拽出了院子,除了烟熏火燎的房子才发现自己是被玉姨娘跟另一个他记不清名字的姨娘给拖出来的,他心中大喜,忙喊道:“爹爹还在里头!”喊完了,却发现两个女人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火场,他心惊胆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姨娘,爹爹还在里头,你放开我好不好,让我进去把爹爹带出来?”他转过头,身后,站着许多个女人。

    他大喊起来:“姨娘,求求你们,把我放开吧,让我进去把我爹救出来!”

    “姨娘,姨娘,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

    他惨叫着,想往前扑,然后同椅子一起跌倒地上,他的下巴被磕的生疼,可他顾不得许多,只想往前爬:“爹,爹!”

    火越烧越大,火场里传来轰隆的响声,是房梁被烧断了。天上忽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大雨瓢泼而至……然而,那座高高的房子已经坍塌了下来。

    大雨里,烟火中,甄光正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

    曼曼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后门的跟前跟甄光正道别:“我去码头搭邮船,那个很安全的,然后到杭州去,那里有新开的纺织厂,我手艺很好的,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大郎你说得对,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脸上却还挂着笑:“你救了我,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啊!”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人生的希望,还有,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偷偷的喜欢你,喜欢你这样一个人啊,即使只能偷偷的喜欢你,依然觉得很开心。

    甄光正慢慢地走进家门,院子里已经搭起了灵棚,满院子的女人各个一身麻衣素服,却都是满脸的喜色,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回到灵棚前,跪在甄友谦的灵前。

    父亲,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已经被我遣散了,剩下这些年老的没处去的姨娘们,我会好好地养着她们,为她们养老送终,算是,代你跟娘亲赎罪吧!对不起啊,爹,娘,我不该说你们有罪……可是你们看,人在做,天在看,我们都躲不过报应的。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以下亲亲的霸王票,摸摸哒摸摸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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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番外的题目来自于明末清初丁耀亢所著《隔帘花影》:

    苍苍不是巧安排,自受皆由自作来。

    善恶理明难替代,影形业在怎分开。

    突当后报惊无妄,细想前因信正该。

    此事从来毫不爽,不须疑惑不须猜。

    其实我不想说什么因果报应,这玩意太虚幻……我更相信,一个人如果害别人,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真以为阶级差异可以做挡箭牌?把人逼到绝路上谁忒玛管你是主人还是别的啥玩意?

    这世界上没有谁可以为所欲为,男人尊贵如嘉靖皇帝,肆意凌虐他们心中最卑贱的宫人,还不是差点被宫女勒死;女人尊贵如明珠的夫人,还不是被无法忍受女儿被虐待致残的侍女的父亲活活捅死?

    或许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软弱的易于统治的,但软弱的人忍受被被统治甚至被凌辱不等于可以忍受肆意的虐待与杀害————愿意忍受凌辱是因为想要活着,如果连“活着”这一点都不能保障,那为什么还要忍受?

    所谓主人可以肆意凌辱,杀害婢妾而不被法律追究,不用担心被弱者反噬的世界,只存在于某些人的臆想当中。

    ******************

    大家,中秋快乐!有没有吃到什么神奇馅料的月饼啊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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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法神

余云飞
这是一个穿越到艾泽拉斯世界的小青年,为了爱与正义(不要变成食尸鬼),不畏牺牲(可以跑尸体复活),为了寻觅失落的正义与人性(节操),不停掉节操捡回节操的故事。
玄幻奇幻 完结 421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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