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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六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两人的约定没有机会实现。林母在第二天,便带着林灵妙启程入京,说要赶上年后的元宵灯会。
林州丞留不住人,只能送林母与林灵妙到城外。人一去,林州丞独自在梅亭旁吹起了横笛,笛声哀切,宛若梅花飘落。
林家在通州也算家底殷实的官宦之家,可摆在京城贺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就不成了。林母看不上林州丞,亲自把两个陪嫁侍女送到他床上,一心扑在林灵妙这个女儿身上,想着让林灵妙替她扬眉吐气,重返京城、嫁入高门。
颜舜华去别庄看完沈老太爷,经过梅亭时便听见哀切的笛声。她微微压抑,抬眼看去,只见林州丞独自立在那儿,身影颇有些寂寥。
都说要门当户对,说的其实就是林州丞这种情况。林州丞从小也是人人夸赞的才子,又早早承了父亲的官职,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可自从“高攀”了贺家女,林州丞便一日都不曾开怀。在妻子的张罗下,他立了两个妾室,有如此贤良的妻子他本该高兴才是。
一想到妻子这么做只是不想与再应付自己,林州丞哪还高兴得起来?
颜舜华静立一旁,等林州丞将一曲《梅花落》吹完了,她才上前喊:“林叔叔。”
林州丞认出了颜舜华,脸上的萧瑟之意散去。他眉目俊逸,脾气温和,当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不在旁人面前流露喜哀已是他的习惯,望向颜舜华时,他脸上已有了和气的笑:“原来是晚晚。”他是州丞,如今算是沈大郎的副手,早已见过颜舜华几回。
颜舜华说:“林叔叔是在这里送客吗?”
林州丞苦笑片刻,摇摇头,叹息着说:“我送走妙妙。”那是他的女儿,可他几乎没机会亲近,女儿的吃喝用度、女儿的学业都是妻子亲力亲为。就连他来送行,妻子也是不喜的,妻子恨不得一刻也不耽搁,插上双翅飞到京城去。
已经这么多年,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了。
林州丞面上满含愁绪。
颜舜华竟觉得林灵妙的眉眼与林州丞有些相像,尤其是这含愁的模样,瞧着简直一模一样。
颜舜华说:“怎么走得这么急?昨天妙姐姐还答应邀我去家里玩呢。”
林州丞已从仆从口中听说了昨日的事,林灵妙若能与颜舜华交上朋友他自然高兴。颜舜华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最开朗的孩子,像个暖洋洋的小太阳,时刻照耀着世间万物,谁若是和她靠得近了,心都会变暖的。
这是世上最奇妙的女孩儿,通州之中上至州中诸官,下至贩夫走卒,或多或少都和她说过几句话。她什么都好奇,又聪慧得一点就通、举一反三,遇着什么事都会兴致勃勃地掺一脚。
谁会这样养孩子?
也就是沈家这家异类,才会这样纵容她。
林州丞说:“不急了,她已经等很久了。”这里说的她显然不是林灵妙。
是啊,妻子离开京城已经太久了,伤心痛苦也已经太久了,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决计不会错过。他不过是小小的州丞,不是他的,终究不会是他的,何必苦苦强求。
颜舜华见林州丞神色黯然,竟有灰心丧意之相。她立刻转了话题:“林叔叔你笛子吹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林州丞说:“你想学?”他微讶,“你不是在学琴吗?”女儿昨天练了大半天的《鹿鸣》,他自然多问了丫鬟绿绮几句。
“这个方便!”
“……”
确实,比起沉重的琴,笛子是可以随身带着的。可为了“方便”这种理由来学,未免太轻率了。林州丞说:“你先回去问问你夫子,若是你夫子觉得你可以多学一样,我自然是愿意教你的。”他还想找个时间向颜舜华请教请教该怎么和林灵妙交流。对妻子他已失望,林灵妙却终究是他的女儿,他还是不希望林灵妙变得与妻子一样偏执。
颜舜华说:“好!”她与林州丞道别,翻身骑上小雪球,在李卓然的护卫下回城。
颜舜华知道,林州丞此时最想一个人待着。
等梅亭远了,颜舜华回头看了眼紧紧缀在自己身后的李卓然,稍稍停了停,与李卓然并肩骑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卓然,你说人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总那么多呢?”
李卓然一顿。他脑中莫名想起儿时的一些场景,杀戮,追逐,死亡;美酒,美人,金银。每次出征前,大巫都会围着篝火跳大傩,祈求巫神保佑他们的勇士杀光对方的青壮,抢回对方的粮食与女人。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这样耳濡目染地学习着,学着杀人,学着抢掠,学着把别人的衣服抢来自己穿,把别人的女人抢来自己睡。
他们认为这是勇武,是英雄,是铁骨铮铮的草原男儿。
事实上,他们是强盗。
他们都是强盗。
人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总那么多?
李卓然说:“因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那样教导吧。”这是李卓然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因为被教导说“那是好东西”或者“那是你应该拥有的”,所以会想着“我一定要得到”,最后一生都在追逐它,越来越偏执,越来越顽固,并且固执地认为自己所相信的是对的。
听完李卓然的回答,颜舜华目光一顿。她仰头看着天边的积云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要的,很少很少的。”她再也不要皇后之位,再也不要那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现在想要的,很少很少,只要所有人都活着就好。
这样应该不算贪心了吧?
颜舜华心情轻松起来,高兴地说:“雪球,要跑了啊,回家了!”
雪球仿佛听懂了颜舜华的话,前蹄一扬,沿着官道往通州城跑去。
李卓然见颜舜华脸上的沉郁眨眼间消散无踪,眼底染上了浅淡的笑意。这就是他们的姑娘,会难过,但永远不会难过太久。
颜舜华回到城中,发现城中景象与前些天已不大相同。沈大郎接任州牧之位后,亲自召见了城中商户。他自然不会让商户开仓救济流民,但有些事还是需要他们相助一二的。
沈大郎命人缝制了统一的棉衣,分发给愿意参与做事的流民和他们的亲眷。而府衙让他们所做之事,无非是扫除积雪、修补屋檐之类的,不算难,只是让他们有点事做。
据说在衣着暖和、两餐饱食数日之后,便有人伏地而哭:“我家门前之雪由谁来扫?我家漏雨之檐由谁来补?回去了,我们该回去了!”
有因冤屈、因怨气而来的,见新州牧如此行事,便壮着胆子到府衙鸣冤诉难。州府府衙忙碌了小半个月,竟将大半流民都送回了来处,更没再闹出更多饿死人、冻死人的惨事。
年关近了,通州城内外都洋溢着喜庆,各大商户联合起来,在城门前悬了长长一串红灯笼。
颜舜华喜欢红彤彤的东西,看着就热闹。她说:“卓然,快过年了,食坊那边也该挂上!”
李卓然“嗯”地一声,跟着颜舜华入了城。
此时镖局的人正在接受盘查,有眼尖的人瞧见了李卓然,喊住李卓然:“小兄弟!李小兄弟!哎哟,可算见到你了。”那运镖人过了盘查,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上回可真谢谢你送来的肉菜,要不然我家婆娘当时差点揍死我。”
上次颜舜华吩咐李卓然送些酒菜给帮忙的运镖人,李卓然去时这壮硕的大汉正在挨打,明明妻子娇小力弱,他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连哀嚎求饶。被人瞧见了,这大汉也不恼,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惧内是丢人。
李卓然没说什么,定定地接了大汉锤来的一拳。
大汉知道李卓然沉默少言,也不介意,将李卓然拉到一边说起要紧事:“李小兄弟,我这回去京城,竟又碰上了那慈孝寺的小沙弥,是他自己寻过来找我的。”
李卓然拧起眉头。
大汉说:“他说上次的药草还差点儿,急着要用它救命,非跟着一起来。”他下巴抬了抬,朝城门那边示意,“你瞧,那就是了。李小兄弟,我着实不知道那药草该去哪儿找,还想着去寻你问问,没想到一到城门就遇上了。”
李卓然眉头一跳,望向那小沙弥。
颜舜华也朝城门那边看去,只见那小沙弥抱着个小布包由着卫兵搜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眉间看不出多少担忧,更看不出多少迫切。
根本不是什么“急着救命用”。
小沙弥过了城门,见大汉在与人交谈,立刻蹬蹬蹬地跑过来。他走近一看,发现大汉身边站着的两个人端的不凡,顿时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开口:“见过两位施主。”
这小沙弥年纪小,脸皮嫩,却端出这副老成的模样,瞧着有些滑稽。颜舜华莫名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京城,求药。
眼前的小沙弥显然和东华郡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