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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踉踉跄跄着起身,向着虚空深深施礼,哑着嗓子说:
“……我愿赎罪。”
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人被她生生折了翼,原本英姿飒爽仗剑行遍九州的人被她终年雪藏,原本出身低贱,德行有亏的人被她一笔落下,提拔成了九五之尊,原本淡泊清贫,与世无争的人被她生生拖入红尘,至死不休。
云泥一夕颠倒,天理何去何从?
她向着无边的虚空伸出手去,嗓子火烧火燎地痛:
“我有罪,我愿赎罪。”
她带着镌刻在灵魂里的墨字与一个永远都在提醒她,只有将这个世界圆回正轨才能回去,否则就要被抹杀的系统来到了世间,光华一现,四周瞬息出现了流转不止的车水马龙,繁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她那一瞬间几乎想抛弃“唐娉婷”这个名字,隐姓埋名地活到被抹杀的那一天算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一个被自己创造出来又从某种意义上毁灭了的世界的,却在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之后,陡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来——
她一把捉住了耿二妞的手,草长莺飞的艳阳天里,她的手却是那么冷,那么冰,看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复杂的情绪一瞬间翻江倒海,铺天盖地地涌来:
“你……”
“——唐姐姐?”耿芝轻轻推了推她:“你在想什么呢?”
唐娉婷收回动荡的心神,敛着眼睛笑了笑:“我走神了……阿芝刚刚说什么呢,我没听清楚,真是对不住,劳烦再说一遍可好?”
耿芝将通讯符上传来的信息又复述了一遍:
“姚文卿师兄下山去南归国处理他的尘缘旧事了,让我和青龙星君留在山上好生修行,他回来要考较我们画符的。”
唐娉婷定了定神,笑着摸了摸耿芝的双丫髻:“也就是说你可以宽松一阵子了——哦不对。”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不是会怠懒的那种人。”
耿芝点点头:“我从不怠懒啊,很奇怪么。”
“没有……挺好的。”唐娉婷鼻子一酸,为了避免被耿芝看出来,急急侧过脸去拭泪,强笑道:“你这样就很好。”
——我好后悔……凭空造出了一个陈薇啊。
南归国,皇宫内殿。
挽着飞星逐月髻,发上簪着千叶攒金牡丹簪的女子正在室内焦急地踱来踱去,她身着乌金云绣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金碧镶白玉莲花的耳坠子飞速甩动着,即使是在烧着上好的银丝炭的室内,她也因身娇体弱而不得不披着一件孔雀大氅,愈发显得整个人光华冶艳,宝气生光了。
“报、报主子——”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进来,跪在地上小声说道:“已经按您吩咐的布置下去了,绝无疏漏之处,请您放心!”
“那就好。”女子长松一口气,拢了拢鬓边散乱的鬓发,瞬间就恢复成了原来那副温婉端丽的样子,天生一双淡淡含烟眉,一双水光粼粼的杏眼,更是给她窈窕的身姿增添了一抹轻愁:“你先下去吧。”
等这个小太监退下去了之后,女子才抚着鎏金镶红宝的甲套,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微笑,而在目光扫到墙上那幅画的时候,她的冷笑又瞬间褪去,变成了一个饱含着痴迷与爱恋的笑容:
“……啊,姚晚星君,你真好看。”
画中人白衣玉冠,御剑凌空飞行,绘师别出心裁地将山川河流全都缩小了当背景,乍眼看去真的有种此人正是在九万里高空飞行的感觉。
但是如果让姚晚,卫景,甚至是只会一丁点儿御剑的皮毛的唐娉婷看到这幅画的话,恐怕当场就要面色发青了——
谁闲的没事儿飞这么高,吃饱了撑的吗?
亲,九万里只是个夸张的说法,不要太较真了好伐?
然而陈薇可不管这些。
她伸出手,痴痴地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画中姚晚清隽的侧脸,低笑道:
“姚君什么时候才能来见我啊,我好期待与你的会面呢。”
陈薇对姚晚,可谓是实打实正着的一见钟情。
年轻的白衣修士御剑而来,衣角翻飞如漫卷的云,雪色的锦缎披风迎风猎猎舞动,连同他那披散着的长发也更有一番魏晋名士的气度了,当即便让满心满眼里都是“我要死了”四个大字的陈薇狠狠地怔了一下子。
姚晚的那种洒脱气度与凡人身上绝不会有的自在风流,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刻,就已经把陈薇的心给牢牢攫住了。而陈薇几乎也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如果她真的继续在云泽国皇帝的后宫待下去的话,恐怕此生都要与这人无缘了,毕竟昆仑十二峰,横跨云泽,南归,安江三国,而那座终年白雾缭绕的主峰,却是在南归国境内的!
因此,在皇帝端起了十二万分的温柔深情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泪眼婆娑地提了个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恩典:
她想出宫。
皇帝刚想说这又有什么,朕允你就是的时候,陈薇又补充了一句:
臣妾自请和离。
她哭着扑倒在地的时候,那副样子简直能让枯木逢春,铁树开花,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这绕指柔情而融化,云泽国的九五之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在美色蛊惑和陈薇的三寸不烂之舌双重攻势下,竟然……同意了。
在陈薇跋涉千里来到南归国之后,本以为要另谋生计,慢慢寻访求仙之路的时候,却被守门卫兵口喊“薇公主”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正当她想着不如将错就错,先诈上一笔再说的时候,就被从内殿迎上来的,身着明黄锦绣宫袍的中年妇女给震慑到了。
哦不不不,震到陈薇的,不是那九股凤衔朝阳珠钗,也不是那抹额上的指头大小的祖母绿,而是这中年妇女的脸,跟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宫人急急上前来解释道,这是南归国的陈氏皇后,昔年宫廷内乱之时,曾有小女儿流失于外,近日有神仙托梦给皇后,说是“明珠蒙尘,不日将归”,这么一看,眼下果真应验了!说完,皇后就抱着如在云里梦里的陈薇痛哭了起来,声声泣血,听得出来委实十分伤心。
恭喜皇后母女团圆,贺喜薇公主回到南归!宫人们不断地说着各种阿谀奉承的话语,说是好人有好报,老天都在保佑薇公主,让公主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南归,真的是吉人有天相,贵人天佑啊。
要是唐娉婷在这里的话,估计是要撇一撇嘴角的。
——什么吉人天相,那明明是作者给女主开的金手指之一好吗。
总之,刚刚从云泽皇帝的后宫逃出来的陈薇,在一番转换之后,变成了南归国九重宫闱里的薇公主,自幼娇养于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正是婚嫁的大好年龄。
陈皇后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几乎整个南归国的上层贵族们全都瞬间闻风而动起来了,就算娶了公主以后便无缘仕途,可是南归国除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小公主外,其余全都是皇子,明晃晃的皇家大嘴张着只进不出,常年都是收别人家的嫁妆收的手软,一点儿往外嫁女儿的征兆都没有,虽说有一个“薇公主”,但是略微跟权力核心有点沾染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公主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说,不存在于南归国的皇宫里。而每当大臣们忧心忡忡地提起薇公主的婚事的时候,总会被敷衍过去,久而久之,这个称号便变成了一个空号了。
——直到陈薇回来。
那可是积攒了多少年的财富,怎么说也应该分给这流浪多年终于回归的小公主一点吧?
那可是南归国唯一正统的皇室公主呢,就算貌如无盐,她能带来的陪嫁,也够你啃上好长一阵子的了!
总之,出于种种这样那样的原因,各家的诗文会的帖子,赏花会的邀请函,品茶会,蹴鞠赛,等等等等全都被陈薇一概婉言拒之,在一个深夜,她伏在陈皇后的膝头,吞吞吐吐地将少女慕艾的心事全都倾诉给了她的母后。
然而陈皇后倒是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勃然大怒。这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只是蹙起了描画精致的细眉,念叨着这个名字:“姚晚……姚文卿……姚晚……姚文卿……”
陈薇恨不得扑上去扒在皇后的身上:“母后,您听说过他吗?”
陈皇后看了看陈薇,古怪地笑道:“当然听说过啊。”
看着陈薇的眼神,陈皇后笑了起来:“怎么,不信?”
她按了下书柜上的某处木板,便在书柜后滑开一道暗门,而打开那扇暗门之后,赫然入目的便是一副画卷。
一副只有南归国皇族才能用的上好的西桑洒金纸上,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了白衣青年俊美的轮廓,眉眼带笑,桃花眼带钩儿似的,不是姚晚还能是谁?
只不过那个署名分明是——
陈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