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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没有姐姐那般绝世祸国,之前行走江湖的时候也遇上过几个向我表白的小侠。那几位表白甚是委婉,虽为江湖中人,表起白来,口中念的纸上写的却尽是“思卿念卿不见卿,满心欢喜满心愁”此类浓情婉转之句来表达他们对我的情意。但像萧归寂这般,直言不讳的承认说“我是明恋”的,却是只有他一个。
但转念一想,之前那几个同我表白的都是江南人士,讲起话来你侬我侬深情委婉倒也合了水乡之气质;而萧归寂乃帝京侯爷,听闻帝京之人豁达气傲,与江南有很大的差别。于是便也就不觉得太过震惊了。
哥哥早些时候虽丢下我跑了,但后来还是很有义气的回来寻了我,那时我已经从萧归寂臂弯间挣脱了下来,两个人正一同走到苦竹阁之前。 苦竹阁固然有着个高雅清幽的名字,却是帝京响当当的头牌儿青楼,我听师弟说过,里头的姑娘清新脱俗,虽非沉鱼闭月,却是个个多才多谋,尤其是头牌的兰依姑娘,帝京权贵当中若有百思不得其解之题,只要同兰依姑娘说上一说,即刻得解。师弟又说,曾有位王爷花高价为兰依姑娘赎身,却是不得,只有私下里暗自愤然。由此这位兰依姑娘的身价更是暴涨。
我与萧归寂原本是一同去广南王府来着,路过苦竹阁时,清雅的外观以及内中雅致的乐曲声引的我往里头探了探头,于是便瞥见苦竹阁门口站着一位雪青衣裳的男人,身高身材以及腰间别着的那柄桃花扇,都同我哥有极高的相似度,秉着兴师问罪不怕死的心情,我站在他背后喊了一嗓子:“哥!你在干什么!”
那人身形一抖,慢吞吞的转过身来,长长的刘海儿贴着脸,遮了大半情绪,半晌,他抬起头,面上有些稀奇,“你们这么快就秀完恩爱了?”
我一怔,觉得有些尴尬,而余光一瞥,萧归寂却没显出多少不自然来。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我说:“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不是青......”
“楼”字还在喉间卡着,我哥便过来捂了我的嘴,用眼睛狠狠瞪着我,“青......情趣高雅的地方!情趣高雅的地方!”
我不服气的回瞪着他,心中暗道,还骗我,若不是有个从帝京来的师弟,我还真的会信了你!
我哥不松手,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陶冶情操的地方!”顿了顿,“你听里头的乐声多么婉转悠扬!”又顿了顿,将手放了下来,“我在这儿等你呀,蠢妹妹,现在才跟过来!”
喘了口气儿,我说:“欺骗妹妹的哥哥不是好哥哥,外表再清新的青楼也是个窑子!”
“你!谢长歌!”我哥瞪着我说不出话来。身旁萧归寂突然笑了两声,为我们兄妹打着圆场,“昭熙兄,长歌,贵妃娘娘该等的急了。”
哥哥忙点头,一面过来拉着我往前走着,一面道:“对对对,别让小姨娘等急了。”
我脚下微顿,“小姨娘?”
哥哥啊了一声,笑道:“我忘了,小姨娘做太子妃那年你还在娘的肚子里呢,后来怕难过,娘也没再提过她。算起来,得有快二十年了罢,啧啧,阿仓那小子都那么大了。”
原来是这样,我感叹道:“原来我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小姨娘啊!”
还没有全然感叹完,一旁的萧归寂便幽幽说道:“据我所知,当年一同入选太子妃的共有两位才人,一位是你小姨娘,另一位,是你的姑姑。你小姨娘便是如愿做了太子妃的贵妃娘娘,你姑姑却不知为何嫁给了天佑帝。”
天佑帝,那不是......脚下绊了一下,稳了稳身形,我看着扶住我胳膊的萧归寂,“你说什么?”
萧归寂张了张口,将要作答,身侧哥哥突然开口说道:“他说的没错,天下传闻中那位比皇帝还要年轻的太后娘娘,就是我们的姑姑。”
我哦了一声,叹道:“原本以为我们谢家在武林中地位颇厚,也算得名门,现今看来,竟是众亲戚中最寒酸的一个,真是太拖后腿了!”
哥哥、萧归寂:“......”
在广南王府觐见当朝贵妃娘娘,仪式极为复杂,我累到半死,最后直起身子时,心中想,都是一家人,都是好亲戚,何必要在乎这些常礼繁规呢,若有一天我也居在这样的位子上,我的家人朋友来探看时,断然是不会叫他们也有我今日这般发牢骚的机会的。
不过毕竟是有了层血缘相连衬着,贵妃待我们兄妹三人倒也和善,尤其对姐姐格外喜欢,言语中想将姐姐嫁与白秋仓的意思十分明确。待我哥虽没有待姐姐那般亲切,却也是慈爱非常。至于我,倒也非不喜爱不疼惜,只是隐约好像带着一丝忌惮,似乎靠近我就会被毒了一样,这叫我有些疑惑。
不过后来想想,在江湖之中,谢二小姐长歌毒步天下之名,倒真是响亮的很,再有白秋仓之流相传,贵妃娘娘大约是对于我的毒术有那么点防备。
我向来是不会叫人为难的做派,但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既然贵妃娘娘见着我不大舒心,我也不愿在这儿承受她时不时悄悄瞥过来的目光,以及我那位姐姐偶尔示威似的得意的笑意,于是在广南王府坐了一小会儿,我便借故拉着萧归寂出了王府。
要说为什么拉着萧归寂出来,全然是因为,瞅了在座的人一圈儿,发现只有他既不是广南王府的人,也不是王府的亲戚,何况我哥还得以父亲的身份同贵妃娘娘谈论姐姐与白秋仓的婚嫁,更是早退不得。
早听闻百里阁分堂遍布天下,却没有料想连帝京这般政盛武衰的地方,竟也有一间百里阁分堂,此间分堂就坐落在广南王府隔壁的大街上,开了后门儿,与王府便就是对门儿。
只是此刻这后门紧闭,黄铜大锁将朝堂与武林分明隔开。我拨了一下锈迹斑驳的铜锁,抬头看着萧归寂,“必须要绕到前面才能进去?”
萧归寂点头,“恩,这锁的钥匙,我也没有。”
我笑他,“看来你这阁主当得也不怎么样嘛,连自家钥匙都没有!”
他咳了一声,道:“百里阁那么多分堂,那么多钥匙带着沉,再说,只要有账房钥匙就好了,要那么多会弄混的。”
我问他:“你有账房钥匙?”
他啊了一声,说:“没有。”顿了顿,“还要进去吗?”
我点头,转身找着绕到前面的路,“进啊,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啊。天都快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死哥哥,又不管我,还叫我来帝京,明天我就回江南去!”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疑惑的回身,却见着夕阳的背光里,萧归寂唇角含笑,眸中温柔闪亮,这副模样......我惊了下,忙做好了再听一回表白的心里准备。然而他却只是那样笑了笑,指了指分堂高高的围墙,“我突然想到,还可以翻墙进去。”
“翻墙?”我愣了愣,“这样真的......”脚下突然一空,不过半句话之间,我竟被萧归寂拉着跳过了墙头。脚下踩着分堂的小石路,我将方才那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我说,萧阁主,你连自家的墙都翻,这样真的好吗?”
他笑了笑,“这有什么,你从前......你从前难道没有翻过自家的墙?”
“没有啊。”我盯着脚下的小路,落日余晖,光线惨淡,这一处偏僻,沿路并无点灯,抬头朝四周昏暗的虚空里瞧了一眼,我回身看着他,苦笑道:“小时候家里的墙翻过几回,都是在院子当中,没有出过庄门。后来,又没再回去,所以没来得及翻啊。”
顿了顿,我啧啧道:“恩,赶明儿回去翻个,也算是人生圆满啊!”
“人生圆满?”清清淡淡的声音有些虚晃,“只是翻一回墙就圆满了?长歌,人生,可不止这些啊。”
“比方说?”
“比方说,国之安泰、天下平定、江山稳重、社稷无忧......”
“啊,这些,朝堂之事哎~~~”
“那么,江湖无澜,武林盛世?”
“啊,这些......武林盟主好像没有女人当的罢?”
萧归寂望了眼天,眼中情绪不明,似是万千相集,又像是空无一思,默了一瞬,他声音低沉,就像那日在郁白河旁,“那么,婚姻嫁娶,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可算得?”
我愣了下,“这个,自然,是,算得了。不过我......”咬咬牙,狠心道:“我师父曾说只有嫁给爱自己的才能幸福,但是我觉得如果相爱会更美满。”
他好像不大明白,“所以......”
我说:“所以我注定要孤独终老啊!”
他还是不大明白,“为什么?”
我叹了叹,“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要他陪着我躲躲藏藏,怎么舍得要他与我一同担惊受怕,怎么舍得要他因我而受到无辜之伤。”见他还是不大明白,我咬牙切齿道:“盟主,就是我爹啊,一直在追杀我!”
他微微一怔,看向我目光有些一种异样的复杂,“你是害怕,连累了他?”
我点头,“终于明白了!平日里脑子挺好使的,今儿怎么这么笨呢!”
他皱了下眉。我忙呸了两声,笑道:“啊,不是,我不是那么个意思,我是说你太聪明了,连这么复杂婉转的表达都能懂......”
“长歌。” 他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看向他时,他却正抬头看着天上初起的星子,消瘦的下巴如刀刻一般,在昏暗的光线下,白皙如光,墨染长发自耳后顺下,伴着分堂精致的院景,如同一幅画。这副画说:“我记得,在明安时,你好像很怕我?”
惶然从画中回神,我啊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会揍我或者杀了我。”
画面动了一下,画中声音清清淡淡,“就因为贡海那几间房子?谁同你说我很小气的?”
我想了想,老实回答:“我哥,恩,阿仓也说过。”顿了一下,“不过后来阿仓又说你一点儿都不小气。”突然想起在吟州小镇上那个梦来,“对了,我在吟州时,有一天做梦,还梦到你来揍我,后来又不揍了。”
画中声音咳了几声,画中人低头看着我,突然笑了,“这么巧,我也做梦去揍你,后来又不舍得揍了。”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也做那个梦了!也是要揍我!你你,你,你是不是每天都想着要揍我,所以才做这样的梦!我师父说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竟然真的点了头,“我是每天都想着你啊。” 顿了顿,“现在怎么不怕我了?”
我更惊讶了,“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他疑惑。
我说:“是啊,先前同我表白过的,现在与我都是朋友啊。你刚才不是同我表白了?”
他说:“哦,算是罢。”
心中松了一口气,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就是嘛,江湖道义有言,朋友之间不许自相残杀!所以你不能揍我,所以我就不怕你了!”
萧归寂:“......”
我笑了笑,看着四周沿路而植的桃树,将要被夜幕包围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萧归寂喜欢的,该是那位同他成亲生子,现今故去了姑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