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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檐出宫以后,直接抱着书就回了青斋书院。
期间下了一阵小雨,他跛着腿小跑了一路,依旧比平常人慢些,到了青斋书院时,青衫已经湿了个彻底,还好书用布包着,没有打湿。
他望着卷面上的几行清晰的小楷,感叹道,他还是没能够找到小妍,可是他却没有再进宫的机会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小妍是否活着,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骨子里是希望小妍活着的,他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那个小姑娘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过着或欢愉或艰辛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总是活着好。
他怅然的进屋子,正赶巧儿郭管家的孙子正在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礼记》,这些天来小孩儿安分了许多,似乎也是懂得了偷窃的可恶,只是偶尔顽皮。他忽然觉得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顽劣,这般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回头,这般拼了命的往岔路上去,可是最终还是和每一个人一样,往了这人世路上,再寻常不过。
于是在郭管家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他对郭管家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小孩嘛,干嘛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成长起来呢,总是要留些时间给他们磕了碰了,跌跌撞撞。”
郭管家看了他的小孙儿,犹豫着点了头。
已经过了立夏,断断续续的雨水终于止歇了,钟檐又住了两日,安排了一些事情,在东阙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桩,就是把爹娘的坟迁过来。
他知道钟氏夫妇的尸首在犯人塔时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加上钟氏老宅的东西都已经变卖,竟然连立个衣冠冢也不得。
人匆匆在尘世走一遭,到头来却连存在过的半点痕迹也找不到。
钟檐望着那枝头新绽出的桑叶,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匕首,割下他发鬓的一缕,交给郭管家。郭管家疑惑,不知道只听得他说,“郭伯,拿着我的发鬓去葬了,我的骨骼血肉不就是他们活着最好的证明吗,他们没有走得无声无息,他们来过,活在我的心里。”
郭管家接过,怔怔的点头。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在杜太傅的坟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算是四个人团聚了吧,虽然是在地下。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可以谈书品字,再也不用为了这些世间的俗事难过了,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钟檐朝着四位长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他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所以这些头,有一般是代小妍磕的。
然后,轻装快马,出了东阙城。
他出城十里,原本疾驰的马却突然嘶了一声,然后口吐白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檐无奈,从马身上下来检查,,发现那马竟然是被这日头活活得给晒死了。
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同一日,大晁的开国皇帝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陪在他度过最后一个黄昏的,不是他宫中色如春花的美妇,也不是他那良莠不齐的皇子们,更加不是满朝云锦朱服的大臣。
那一日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各方面的势力都没有准备好。
就在早上的时候,老皇帝还吃了一盘子岭南的荔枝,大叹不辞长作岭南人呢,迟些时候,跟最得宠的丽妃游了一上午园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期间,叫了六皇子李胥进去。侍奉在门边的宫娥内侍很快就听到了屋内的讨论,虽然隔着门窗,仍然能听出大致的意思。
原来是那位草莽出生的申屠将军在攻陷祁镧山脉的时候牺牲了。
也就是军报到达边境的两日后,那一战原本以多对寡,本来可以胜券在握的,可是因为受过了玉门关之战,士气低沉,厌战情绪高涨,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后,非常险的差距下败下阵来。
同时,主帅也被拓跋凛逼入万顷沟壑中。
皇帝没有想过,自己慷慨呈辞的奏折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将军。他忽然觉得眼皮很沉。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自己的小儿子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出城去吧。”
李胥怔了怔,似乎是跪得十分艰难,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他恭敬地跪安,如同他其他在宫闱里长大的兄弟一般,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仿佛心中早已经有了预兆,所以这一跪,他跪得格外细致得体,将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将从前不屑的礼仪做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他拜别的,是他的君王。从此之后,他无父无君。
六皇子退下后,皇帝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回顾他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坐在龙椅上,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爱恨,末了,竟是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难以决断,更加别提治国平天下了。
可是贴身侍奉许久的内人劝慰了皇帝几句,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忽然笑得凄厉,似乎是唤了谁的名,大笑了几声之后,竟然生生咳出血来,终于晕厥了过去。
皇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旷的内室几乎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刮过树枝而来的风声,引得帐幔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他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忽而想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人的境地,他觉得恐慌。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直握着汤勺的手,他勉强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那人,“你在?”
“是的,臣在。”萧无庸回答。
皇帝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老六已经出城了吗?”
“已经出城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