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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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刻远离静谧森林的海加尔山山麓一带，未来，它会有一个全新的名字叫做佛伍德森林，但现在这还只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大概三十多年前，一群离乡背井的黑暗巨魔漂荡到这里，在此落地深根，他们的性格算不上热情好客，反倒显得有些冷默，他们驱赶走了原本居住在这里暴躁易怒的熊怪，占领了他们栖息地然后管自己独自生活，但奇怪的是这样蛮横的举动竟然没有引来这片森林的管理者塞纳留斯的怒火——他只是对此不满而已。

    或许半神本身就不喜欢那些聒噪的家伙，所以在黑暗巨魔驱逐熊怪的时候只是保持了沉默，而后，他们没有更大的动作，只管自己狩猎和生活，渐渐地，塞纳留斯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直至今日。

    黑暗巨魔不与外界交流的传统一直没有改变，只要他们首领拜尔德还在的话，这个传统就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洞穴里，堆聚在最中央位置的柴薪窜出一阵哔啵的火星，侍从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禾，让火堆重新烧旺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倚靠岩壁的那张老脸，和所有的巨魔都一样，他的上颚顶着两颗獠牙，其中一颗在过去的一场战斗中被折断了，而剩下的这颗也因为年纪的关系变得不再锋利，他的须发皆白，脸上充满着深邃的褶痕，就像是一块被揉皱的抹布挤在一起，能够让人看出他此刻有多烦闷——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位都显得瘦弱，细长伛偻的身躯下不复年轻时候的肌肉，只剩下一堆皮包骨，但却没人敢轻视他。

    至少现在围绕在这个山洞里的人，不会有。

    这些人都是拜尔德的心腹或者亲信近臣，他们的存在是维系着拜尔德对整个部族统治的根本，这一点本来并不会动摇，但是现在……

    本该牢固的瓶子出现了裂缝。

    有人在向他抒发着不满，抱怨着传统，公然地挑衅。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古拉沃，也就是黑暗巨魔年轻一任的酋长。

    在巨魔的氏族当中，首领和酋长是两个分开的职务，虽然他们都是领导者，但首领主事生产，法制，纠纷和刑责，而酋长的工作，负责统领战争和狩猎两个部分。很多首领在年轻的时候，都是部族的酋长，但并不是每一个酋长，都能够顺利转职为首领的。

    作为一个酋长，古拉沃有着一个酋长所需要的一切潜质，勇敢，强壮，甚至看到他的时候，拜尔德经常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他担任酋长，拜尔德一直是鼎力支持的，但是这份支持却并未收获对方的感恩，反而，在做了酋长之后，愈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年轻人敢拼敢闯有勇气是好事，但太过狂狷目中无人，就令人遗憾了。

    事情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多说无用，但真正让它爆发出来，成为明面上一触即发的矛盾，是因为艾萨拉的那件事。

    这件事拜尔德确实做得不够漂亮，甚至显得有些愚蠢，但这能够责备他吗？

    当初艾萨拉说得到神启，他立即得到了高度的重视，立即就召见了她，但当他从艾萨拉的口中得到结果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不是福祉，而是灾难。因为艾萨拉向他告知神所征召的位置，正是巨魔认为世界的中心，圣城——祖尔达萨。

    从结果来看，毫无疑问是老巨魔误会了，但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赞达拉山脉和永恒之井还真就是一道天堑的间隔。在这个还没有地图的时代，只凭借艾萨拉的描述，拜尔德会联想到巨魔崇拜的灵魂之神洛阿所在的地方并无任何不妥，因为那里才是他们心中的圣地。

    你可以想象一下老巨魔知道这个消息时候的反应，他可以说是既震惊又惶恐，因为他很清楚巨魔的历史，从他们诞生并获得灵智以来，巨魔间的大部分内战都是围绕着赞达拉和祖尔达萨这座圣城展开的，谁都想要争夺正统，谁都不服其他部族的管束，那结果就是永无止境的争斗和厮杀。

    毫无疑问，黑暗巨魔也曾是围绕这场战争的竞争者——失败者，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这样染血的宿命，拜尔德绝不容许他的族人再回到那样可怕的梦魇中去，哪怕这是神的旨意！

    拜尔德严厉的训斥了艾萨拉，并警告她不许将这件事告诉族里的其他人，否则就将她软禁起来。

    洛阿在上。

    老首领当时只是说几句气话和狠话，毕竟艾萨拉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他也相信她作为祭司的才能，所以想要镇住她让她知难而退就完了，但他压根就没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美貌柔弱的祭司，竟然就只带上了身边的护卫，就独自穿过他的眼线一个人上路了。

    这正是麻烦的开始，到现在，拜尔德也会时常自省，如果当时自己的态度再柔和一点就好了，不过，活到这把岁数，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后悔无用，而真正带来麻烦的并不是艾萨拉，而是他亲手扶植的酋长，如今，他正带领着他的追随者开始公然地反抗自己。

    篝火再度跳动了一下，拜尔德发现他们今晚已经等得够久的了，但是他们等待的人，依旧没有露面。

    “太过分了，古拉沃那家伙根本没有要来谈的意思。”说话的巨魔叫做撒辛。

    老巨魔将目光望向了他，这个年轻人过去也是酋长的候补之一，但那个时候拜尔德更看好古拉沃，事实也证明了，对方更加的优秀，毕竟酋长这个位置，可不是靠谁任命出来的，而是通过让谁也无法质疑的战斗决出的胜负。

    不过，从古拉沃渐渐不把他这个首领放在眼里，把他的话阳奉阴违，甚至最近开始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之后，古拉沃就刻意地拉近了撒辛，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圈子当中。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思，虽然明面上总是爱挑拨一下自己和古拉沃的关系，述说对方的坏处，但拜尔德并不讨厌这样的小聪明。

    “稍安勿躁。”他这样劝说道：“还不是和古拉沃割裂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看到了撒辛脸上透露出的失望，深谙御下之道的拜尔德没有忘记给这个急于求成的年轻人许诺一点美好的景愿，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事。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吧，如果古拉沃一直冥顽不灵，下一任酋长，就是你的位置。”

    这等于是在公开表示自己支持他了，这在之前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拜尔德本以为撒辛会显得更高兴一些，但没想到的是，他露出的笑容反而更像是在失望。

    “那全都指望首领了。”

    是自己错觉吗？

    拜尔德有些不置可否，但时间已经快到早上，等了一宿，也快到黑暗巨魔入睡的时间了，他上了年纪，身体早已经吃不消了。

    “那么今天就先这样解散吧，辛苦大家了。”

    老首领为保持威仪，忍住了呵欠，但下属们都识趣地告退了，只有撒辛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后。

    拜尔德觉得他是故意留下来有话对自己要说，也就没有赶他，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洞穴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开口：“撒辛，你还是在意古拉沃吗？”

    但年轻的战士却背对着他说道：“不，我已经不在意了。”

    他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心里是在意的，拜尔德心里想。

    真是年轻气盛啊。

    但老实说，如果古拉沃愿意听话的话，他确实是更理想的酋长人选，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都是在给他机会，为了避免黑暗巨魔互相的争斗，为了避免同族间的流血和牺牲，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自己呢。

    就在拜尔德感到惆怅，打算挥一挥手，遣退拜尔德的时候。

    年轻的巨魔转过身，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芒，刺痛了拜尔德的眼睛。

    “你……”

    还没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把用夜刃豹牙齿打磨成的匕首，刺进了老首领的胸口。

    血液沿着刃间，泊泊地流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老首领只是握着对方的手，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为……什么？”他问。

    “古拉沃已经私底下跟我商议好了，只要我杀了你，他就把酋长的位置让给我，带着他的人离开这里。”

    “！”老首领想要说什么，但反涌到喉咙里的血液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他苍老浑浊的目光望向撒辛的背后，但那里随即闯进来的，并不是他的侍卫，而是他今晚一直等待的那个人，而他的身后，似乎又站着另一个身影，可惜，他逐渐失去视力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剩下的，只有死亡迅速的占据了这个空洞不甘的身体，沿着石壁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