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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夜弦,宫廷深深。
郝欢颜躲在后殿,悄悄地透过窗缝儿看着庭院里不过堪堪被一块白布盖住的女尸,两股战战,不寒而栗,甚至连牙齿都不自觉地开始打颤,发出阴冷的咯吱声。
郝欢颜认得这个死去的女人,她是宁贵妃派来贴身伺候自己的侍女之一。
不同于其他宫人的捧高踩低,一味的迎合更受贵妃和慧敏公主宠爱的郝欢月而选择无视自己。这个女人却明显待她更好,每日每夜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
她说她也有一个与郝欢颜年仿的妹妹,因幼时磕了脑袋也同郝欢颜一般不爱说话,对外界无感。可是家里贫寒,养不起妹妹,就算她在宫里拼命做活儿攒了银两贴补家用也不能阻止父母将妹妹卖到了别户人家做童养媳……
郝欢颜没有问她最后那个妹妹的下场如何,一是不在意,二是女人悲伤到极致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人手很巧,擅长制香,所以她身上总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郝欢颜喜欢这个味道,于是就记住了这个女人。只是郝欢颜怎么也没想到,昨日临睡之时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她记不得面庞的女人,也是最后一次闻到她所记得的香味。
奉使女官将一块荷包直接扔在了女尸身上,宁贵妃轻笑,妩媚的脸蛋上竟有一丝惑人的神色。
“来人,五皇子封嵘私通宫女,违背宫规,速速将其拿下。”
“喏。”
太监总管低顺垂眸,到底掩住了眼底的不忍。
主殿之上,封嵘跪在下首,虽是瘦弱,却背脊挺直。
“五皇子,你私通宫女,还不知悔改,害其性命,这罪你是认还是不认?”宁贵妃浅酌茶香,施施然问道。
封嵘面不改色,目光如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不认。”
“放肆,那贱婢身上都找到了你的荷包,你还敢狡辩。”奉使女官出口斥道,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奴才,却仍敢对封嵘这个主子出言不逊。也仿佛忘记了那个所谓的荷包虽是皇子份例,可这份例却从未送到过封嵘手上。
封嵘摇头苦笑,再无辩解之意,因为他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宁贵妃放盏正颜,盖棺定论道,“本宫执掌凤印,当为后宫表率,虽犹不忍,但为了后宫安宁,还是得照着规矩。五皇子封嵘,私通宫女,淫·秽宫闱,乃是不伦;为掩事实,害其性命,乃是不慈;不敬庶母,出言不逊,乃是不孝。如此不伦不慈不孝之人,念在其贵为皇子,只罚杖责三十,以儆效尤。行刑!”
幽幽长廊,好容易从被关禁闭的房间里逃出来郝欢颜甩掉负责看守她的宫女,疾驰狂奔,眼看着就要到正殿了,却被另一行人给拦下了。
“姐姐这是要去跟贵妃娘娘求情吗?”郝欢月以扇遮脸,眼中却是满满的嘲讽。
被人推倒在地的郝欢颜挣扎着爬了起来,看都不看郝欢月一眼,继续想跑,这样的沉默让郝欢月更加恼怒。
她径直上前,狠狠地扇了郝欢颜一个耳光。郝欢颜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脸愣愣地看向郝欢月,忽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郝欢月蹙眉。
“你,还有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一条人命啊。”
郝欢月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冷笑道,“真是天真啊,不知道在这宫里,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钱的吗?不,不仅是奴才,甚至他五皇子的命,也不值钱。五皇子敢对二皇子不敬,那就是得罪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位高权重,深受隆宠,想要整治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还不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纵使他封嵘是无辜的,只要贵妃说他有错,那他也只能有错。”
随后,郝欢月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若不是你狐媚了表哥,五皇子也不会为了你跟他起冲突。说到底,你才是害了他的罪魁祸首。”
郝家与宁贵妃是表亲,郝欢月和郝欢颜都有资格称二皇子为一声表哥。不过郝欢颜一心只有封嵘,从未将二皇子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去叫。而郝欢月却是不顾女子矜持,成天跟随二皇子左右表哥长表哥短的,对其十分推崇恋慕。
可惜二皇子是个贪花惜柳之人,对天人之姿的郝欢颜更具好感,时常言语轻佻,若非如此,封嵘也不会……
想到这儿,郝欢颜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郝欢月见她总算有了反应,再不似从前的木头样,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言语却更为尖锐,“郝欢颜啊郝欢颜,你以为你装聋作哑,扮痴卖傻就能独善其身了吗?痴心妄想!在这宫里,只有手握权柄的人才有资格左右自己的人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我告诉你,只要有我郝欢月在的一天,我必要让你,让你心心念念的五皇子,不得安宁!”
郝欢颜浑身一颤,看向郝欢月的目光流露出了刻骨的仇恨。
郝欢月哈哈一笑,似乎很享受她这样被逼入绝境的眼神,然后携仆带婢,欣然离去。
大殿里,回响着入肉刺骨的痛击声,封嵘已是痛到几近昏厥,血流满地,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抬头,恰巧对上了藏在雕花梁柱后面的郝欢颜的视线,眼神一闪,嘴唇悄声吐露出两个字眼。
“不要。”
郝欢颜轻轻地念出了这两个字,顿时泪流满面。
不要什么?
不要求情,不要出面,不要在人前显露,她和封嵘关系匪浅。哪怕众人已是心知肚明,也不能这样做。因为在这宫里,和一个得罪了贵妃的无用皇子有所牵扯,只会给自身带来麻烦。相见不相识,这是他能保护她的,唯一方式。
郝欢颜使劲咬住胳膊,铁锈的气息在她嘴中弥漫,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她眼前闪过很多,受伤的封嵘,枉死的侍女,微笑的宁贵妃,用心险恶的郝欢月……
郝欢颜强迫自己去看眼前这惨痛的一幕,告诉自己,死也不能忘记这一天。
权力。
第一次,郝欢颜发自内心的开始渴望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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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寒暮雪。
遂心嫁于二皇子,已成了瑞王妃的郝欢月跪倒在地,因深受打击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癫狂。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郝欢月像是痴傻了一般,不住的摇头重复道,“死得怎么会是我家王爷呢?怎么会?”
不远处,一团凌乱的床榻之上,瑞亲王衣不蔽体,满身狼藉,死不瞑目。
床榻一角,素来与瑞王妃郝欢月亲近的庄王妃用锦被裹住赤·裸的身体,惊恐到瑟瑟发抖,满目绝望。她知道她完了,与二叔通·奸的罪名定将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经御医查看,瑞亲王死于马上风。叔嫂通·奸,亲王暴毙,哪一项都是皇室丑闻。
痛失爱子的老皇帝当场吐血,缠绵病榻。亲眼见到儿子尸体的宁贵妃也瞬间昏厥,醒来后彻底疯了。
而浩浩荡荡的带了一群人本想来捉奸的郝欢月怎么也没料到,她的确捉到了奸,可对象却不是她所希望的,反是捉到了与妯娌在床上缠绵,甚至还葬送掉一条命的自家丈夫。
受到重大刺激的她悲恸过度,精神也有些错乱,竟拦着一众宫女不让她们将瑞亲王收敛入棺,而是瘫软在一旁自言自语。
环佩骤响,香风习习,郝欢颜一脸肃容,带人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郝欢月猛然回神,望向郝欢颜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
“郝欢颜,是你对不对!是你做了手脚对不对!躺在床上的明明该是你和凌亦淼!明明该是你们!要不然怎么会变成我家王爷呢!”
“二皇嫂,你魔障了。”
郝欢颜笑容不改,好整以暇道,似乎很无辜。
这时,守在一旁的郝欢月的心腹恰如其分的冲郝欢颜行了个礼,胜负分明,旁人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呢?
郝欢月怔楞片刻,忽然开始撕心裂肺的狂笑,可脸上却满是泪水。
“害你的人是我,是我!为什么你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郝欢颜闻言一顿,轻声道,“他不死,我的阿嵘怎么活?”皇位之争,可是从来不讲什么手足情的。
言毕,她上前几步,走到郝欢月的面前,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道,“本妃听说城郊的永宁庵山清水秀,想必二皇嫂也会喜欢那里的风景吧。我不比二皇嫂心狠,我还是希望你能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下,永得安宁。”
郝欢月浑身发颤,像是用毕生的气力去诅咒,“你不得好死!郝欢颜,你不得好死!”
郝欢颜的目光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悄然闭上了双眼。
“颜颜,颜颜?”
郝欢颜倏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已沐浴完的封嵘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怎么窝在窗户边就睡着了啊?你不怕会着凉啊!”封嵘与郝欢颜额头相抵,确定她没有发热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斥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一点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为自己壮得像头牛就可以……”
郝欢颜突然抱紧封嵘,鬼使神差的问道,“阿嵘,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我为了某样不得不争的东西,去做了一些违心的事,甚至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会觉得我很恶毒吗?”
封嵘看着郝欢颜认真到郑重的神色,忽然一笑,反问道,“那又怎样?”
郝欢颜有些不明所以。
封嵘亲了亲郝欢颜的眼角,温柔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拿来。只要是你希望的,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做。伤天害理又如何?如果你怕脏了手,那就换我来。”
明明是偏执到几近残忍的承诺,此刻却成为了郝欢颜心中最美的情话。
她也笑了,突然明白为何梦中的自己会为了这个人而变得不择手段。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他能为了她做到同样的地步,甚至牺牲更多。
校园生活总算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b大某个有名的教授来s市做专题讲座,地址就选在了实验中学。
身为班长的封嵘被学联老师叫去了开会,说是要商讨各个班学生座位的分配。无所事事的郝欢颜和景廉则一起被安灼华拉了壮丁,去教务处领资料,说是听讲座的时候要分发到每个人。
景廉是男生,又是学弟,手里搬的资料最多。可他力气也不算大,抱着那快比半个人高的资料胳膊都直打颤。
郝欢颜见了心烦,直接抢了过来抱着,稳稳当当地继续大步往前走。
景廉和几个前来帮忙的学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女勇士,默默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敬你是条汉子!
郝·汉子·漂亮虽然力大无穷,可是资料的数量太多,掩盖了她的视线。偏生她又爱作,走得比谁都快。上楼时一个没注意,竟踩空了一级台阶。
郝欢颜屏气凝神,正准备一个前滚翻缓冲之时,却有一人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了她的手,顺势一拉,郝欢颜就被拥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松开的资料如雪花片片,四处散开,男人清俊的容貌在这雪白的映衬下恍若谪仙。
“你没事吧?”他说。
明明素不相识,可这一刻,郝欢颜突然觉得,对方的声音竟轻柔到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他求而不得的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