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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心离开的李念白和韩子通乘独臂老者的船二人刚刚上岸,韩子通舔了舔嘴唇,冲着独臂老者微微一笑,道:“大爷,有没有酒啊?”
老人看了看韩子通,点了点头。
韩子通面露喜色,赶忙说道:“那啥,大爷,给俺们整几坛子,中不?俺在军中,不让喝酒。”
独臂老者划船离开,李念白刚想走,就被韩子通拉住,道:“大弟呀!别走啊,我就瞅你顺眼,整两口。”
这言语不由得让李念白一怔,看了看韩子通,再一想便释然了,韩子通是辽东人,自然带着些辽东口音,可即便如此,李念白还是不愿意被韩子通称为弟弟,二人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但他丝毫没有在这件事上和韩子通继续讨论下去。只是轻微的摇头道:“我不想喝酒。”
韩子通想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句话叫啥,酒咋的逢人多少来着。”
对于韩子通的文采,李念白实在是不敢恭维,解释道:“那叫酒逢知己千杯少。”
韩子通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得意洋洋的说道:“对,俺就这个意思。”
李念白继续摇头:“可你我不是知己。”
韩子通对李念白的话嗤之以鼻,说道:“啥玩意知己不知己的,你知道你自己个,我也知道我自己个,这不就得了。”
看样子,这韩子通不仅仅是馋酒,而且还非要找一个人陪着喝酒。
李念白看了一眼快到岸的老者,对着韩子通说道:“你找他老人家喝酒。”
韩子通似乎有畏惧说道:“你可拉倒吧!跟老头喝酒,谁能喝过他们,不行,今个我就瞅你顺眼,必须整两口。”
李念白实在是无奈,顺势答应了下来,也不难看出,韩子通这家伙,好像是一点城府都没有,对于李念白来说,摸不清来历的人,不想去深究,而且二人亦不再一个世界,一个江湖人,一个军伍将。
独臂老者的船也刚刚靠岸,小船上不仅仅有四坛子酒,还有几个下酒的小菜,将这些东西放在岸边,老者便离去。
这三四个月的时间,让李念白早就对此地有了些了解,在湖对面,不光是有秦楼的杀手,更多的是一些下人仆从,每日里的饭食都在那里送来的,李念白拿着那几个下酒的小菜走入自己的木屋,韩子通也随之而入。
坐在木屋中唯一的木桌旁,还没等喝酒,李念白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进入军伍之中的。”
韩子通嘿嘿一笑,回道:“俺是陈师带到军伍里的。”
说完,韩子通率先打开一坛子酒,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当真是豪迈
而李念白的轻酌慢饮则是被韩子通鄙视了一番,谁家好儿郎这是这样喝酒的,好男人喝酒必然是抱坛而饮,在韩子通的劝说之下,李念白才大口的喝了许多,酒刚下肚,李念白的脸上便已微红。
韩子通一坛子下肚之后,有了些醉意,话语也多了起来,问道:“大弟,你知不知道,俺是咋跟陈师去的军伍。”
李念白舌头有些大的回道:“不知道。”
韩子通吐了一口长气,酒气扑鼻,道:“俺十岁那年,陈师来到俺家,说要带俺去当兵,你知道吗?那时候,俺家五个孩子,除了我还有四个哥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粮食不够,正好陈师来,把俺带走了。”
李念白哈哈一笑:“你还有四个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
韩子通一摆手,说道:“别打岔,听俺说。”
李念白重重点头,道:“听你说。”
韩子通可能是喝的有点多,道:“他娘的,俺到军伍才知道,当兵的哪有十岁的娃娃,你知道当时俺干的是啥活不?”
李念白喝了一口酒。
韩子通继续说道:“每一次跟北方那群狼崽子干上一场,干完之后,那地上可都是死人,老子当时干的活就是收死人的尸体,你没见过那场面,满地的血,人都是破波烂茨的,每一个好的,不扒瞎的说,俺第一次瞅见那玩意,三天三宿没睡觉啊!一闭眼,全都是死人。”
李念白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头有些晕乎乎的,冷哼了一声,自说自道:“谁他娘的说我没看过,在我七岁那年,整个李府里的人被人给杀了个干净,人头,胳膊满地都是,而且还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说我没见过,我呸。”
韩子通也没听李念白的话,仿佛这些酒喝下肚子之后,让他回忆起了往事,继续大口喝酒,放下酒坛子之后,说道:“俺在那嘎达收死人收了四年,都迷糊了,那时候俺就想,啥时候能不打仗,可是俺们不打,对面打,每次一打起来,俺就犯怵,可谁知道后来,不收死人了,也开始拿着长枪跟那帮狼崽子干,哈哈,老子命大,活到现在,你知道我现在是啥职位不,忠义卫百户,威风吧!多少眼巴巴的看着呢!”
李念白不屑一顾的拍了一下桌子,冲着韩子通大声喊道:“你知道我是谁不!”
可能是这次拍桌子将韩子通震到了,韩子通木讷的摇了摇头。
李念白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大声说道:“老子是青衣帮帮主,老子是李念白,老子是在青州黑道跺跺脚,整个城都颤三颤的人物。”
对此言论,韩子通闭眼不语,只是大口喝酒,一直到把桌子上最后的酒都喝完。
酒是喝完了,菜是一点都没动,韩子通的眼睛可能是由于喝酒喝的,有了些血丝,声音不再吵嚷,反而有些低沉,说道:“可是,可是你知道吗?当初,有一个人带着我上了战场,他说,如果这场仗赢了,他就卸甲了,回老家,娶一个早就相中了很久的媳妇,可是,仗打完了,人没有回来。”
韩子通的话开始有些絮叨了:“还有老许,更我一起入的伍,比我年长,可就在北方的战场上,我眼看着他被人用长枪扎在地上,他是为了挡了那一枪,他要是不挡那一枪,死的可就是我,谁都看到我风光无限的样子,可是,谁知道,在我风光的身后那是辽东站着的英灵。”
话语不粗不糙,没有了一点方言。
韩子通的絮絮叨叨让李念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神色若悲。
李念白脸上浮现了一点苦笑,轻声说道:“可不是!都是一样啊!这天下虽大,却都是一样的,那年我们结拜入青州,一共是三个人,傻哥是老大,黑毛老二,我老三,官小楼老四,姜沉鱼老五,谢茶靡老六,王狗儿老七,虎头老八,小虫老九,小蝶老十,石头十一,吴峰十二,贾至十三。”
李念白说着说着,未曾擦觉在他的眼角处有两行泪水流下,声音却继续:“傻哥,为了我们能在青州立足,和其他小帮派打架,被人用棍子活活打死,我替他报仇了,他挨打了多少下,我就砍了那人多少刀。”
“黑毛,替我背罪,被官府给砍头了,我亲眼见到他被斩首示众,却无能为力,后来我们为了能有一颗大树依靠,送了好多金子给王景宗,后来我们继续打,王景宗却让我们选一个人入宫,好让他也能搭上宫内的大树。”
说道这里,李念白眼神冰冷。
“我们本是抽签决定,可是狗儿自己却把自己的命根子给割下来,我知道,他是不想看到我们中有任何一个人去那地方,你可知他下身满是鲜血的样子,竟然笑着说不疼,能不疼吗?”
“小虫,被人砍杀了多少刀,模样都看不清了,吴峰、贾至,为了替小虫报仇,也死在那天。”
“小蝶就死在我们的面前,谁能知道我心中的苦,我也不敢倒下,我身后是百余座青冢里埋着的兄弟姐妹。”
韩子通大声吼道:“我不敢。”
李念白声音更大:“我也不敢。”
二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之大,竟然盖过了子时那人唱的戏声。
等到二人声渐小,最后接连入梦乡之后,在远处的一间木屋的外面,身穿一身戏服的那人看一眼姜沉鱼道:“奏琵琶。”
姜沉鱼的脸上悲戚,不自不觉间也有泪水流下,双手弹琵琶时声调接连弹错,但那人却对此视而不见。
配着琵琶声,那戏子抬手擦脸,本来的男子容貌刹那间转换为女子样貌,风华绝代,声音细柔地唱道:
“苍苍!呼冤震响,
流血泪千万里行,
家抄命丧刻倾荡,
薄命孥徙在他乡,
前半生,历尽富贵荣华,
怎见得,又经血雨风霜,
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
看今日,江山依旧江湖无恙,
谁人道,一步一行直至江浦,
叹众生,悲天地,
纵是偷生肮脏,
倒不如钢刀骈斩丧云阳,
唱一出戏词,百转千回。
好一句念白,戏如人生。”
一句刚落,那人双手在脸上一抹,妆容一变,那里是那娇滴滴的女子,分明是一个莽汉的面容,声音也不再是那细柔悲叹,而是那浑厚粗壮,继续唱到。
“沙场血战溅猛将,怎得,
尸骸零落暴露堪伤,
人头纷纷葬何处
凄凉,不凄凉。
叹魂魄空飘天际,
叹骸骨谁埋土壤,
数来往,几人归乡
枉铮铮铁骨不弯梁
却不得封侯在将相。
赞一句辽东将,
不敢言称韩子通。”
这两段似戏非戏,说是诗词也不准确,唱完之后,戏子沉默好久。
最后才道出一句,似乎是感慨。
“路迢迢心怏怏,何处得稳是吾乡,错听了暮鼓钟声误残阳,不敌,不敌人生大醉一场呀!哇呀呀呀!”
而另一边的长生亭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四个人,除去陈师和陈桃花,还有两人分别是独臂老人俞山和孟胖子,三人听到李念白二人的声音渐弱,陈师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俞山,明日里,将刀交给李念白,再教他刀法。”
这声音刚落,独臂老人俞山和孟胖子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仿佛在心中有石头刚刚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