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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天水郡和武威郡交接处的广阔平原,短短两日功夫侯霖和云向鸢就赶到了汉典城内。
不得不说平叛大军开赴的噱头大,成效也不小。以往武威郡边境上行不过七八里就能见到叛贼的响马踪影,可随着平叛大军秋风扫落叶的席卷,这以贫穷缺水闻名的大郡是真正荒无人烟了。
汉典城外,侯霖捂着耳朵快步走过刚刚驻扎的营寨,身后跟着云向鸢喋喋不休。不知是多年后重归故乡的喜切之情还是在平沙城中扬眉吐气了一次。这位骑都尉中郎将的话匣子像是被人踹开了一样,侯霖已经深受其扰,连荣孟起这般心有惊雷面如平湖的隐忍之人都受不了他这两日来如洪水决堤般的话唠,一声不吭的不知去了哪里。
云向鸢毫无自知之明的追了上来,一脸贱笑的问道:“对了,那个姓秦的兄弟呢?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了。”
侯霖脚步更快,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走出营寨,翻身上马,侯霖如今的马术比起云向鸢来也不逊色几分,习惯性的大跨步跃上马背后连马鞭都不用挥舞,双腿一夹马腹,底下已经陪同他多日的战马便狂奔而去。
汉典城内,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县衙府外。
战火已经将这座城池燃烧殆尽,放眼一望,城中没有一处房屋是完好无损,就像官军沿线撤退时虽然将整个武威郡拱手相让,可连一粒谷子都没留给叛军一样。汉典城失而复得后,除了留下来不及逃跑的千张嘴外,就只剩下大火焚烧后漆黑瓦片密布的空城。
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县衙府门口,两边临时摆放的席座上平叛大军的将尉分坐两旁,骞婴正在一张牛皮地图上面唾沫横飞,见到云向鸢和他身后的侯霖,点颌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末将云向鸢见过大将军!”
云向鸢拱手单膝跪地,郑重一声,瞬间将所有目光从牛皮地图引到他身上。侯霖官职低微,比云向鸢稍稍退后了半个身姿有样学样道:“卑职侯霖见过大将军!”
林兴风微笑,却只看云向鸢不瞧侯霖。用余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侯霖面无表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擅杀了凉州别驾后,不论实情如何,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平叛大营的人,如果骠骑将军对自己有好脸色才是怪事。
“一路上辛苦了,不过后面吃苦的地方更多。平沙城中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既然能能和云国老重逢相欢,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战事吃紧,等到荡平逆贼之后,我准你回家歇养些时日。”
云向鸢头依旧没有抬起,洪亮道:“谢过将军!”
自始至终,林兴风没有和侯霖客套寒暄半句。
“周天虎已经动身,叛贼的虎骑营不是号称雷霆之势么?本将军偏偏就要以长治长。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隆冬将至,逆贼人多缺粮,雪落之前必定会大肆出来抢掠一通,这次的先发制人成效不俗,可还是没能打疼叛贼。好钢用在刀刃上,急令召集你回来,就是想让你来打这个头阵。”
林兴风手指一偏,指向旁边的侯霖,语气生硬了几分道:“侯都尉底下的军士我都拨给你,以做辅兵,切勿让我失望了。”
云向鸢朝着侯霖挤眉弄眼,起身道:“喏!”
侯霖小声应允,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当年远征军横扫北原,得益于叶荆岚的全盘谋划和孙寅的调度有方。更是让作为主力的三十万远征军站在近百万郡府兵士肩膀上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壮举。而这百万郡府兵士便是远征军的辅兵。
侯霖退下见席间已经无座,显然压根没想着让他入席,也就顺其自然的细步返回。
云向鸢长吁一口气,上前拍了拍侯霖肩膀道:“放心,虽说将军这么说了,可我总不能真把你手底下的弟兄当辅兵使吧?那你还不得和我翻脸?”
侯霖苦笑摇头道:“军令如山,我哪敢不从。”
军营里不乏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情,而辅兵更为凄惨,常常沦落为仆从下场,端茶倒水洗衣喂马都是家常便饭,故有宁入死士营,不做奴仆兵的说法。这对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是莫大侮辱,林兴风此举无非是让他难堪,侯霖心中有怨言,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武威郡地小民悍。北边是无穷的深山老林,却无半点能让人舒心养气的好景致,可就这么一片连鸟都不想停留的大山丛,却是大汉三成兵器甲胄的产地。金家之所以能跻身为凉州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也是因将根茎盘入这片大山之中,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发家致富。
铁器兵戈向来都是帝国禁脔,敢操控者一律按谋逆来诛族砍头,只是凉州官场风气如此,连梅忍怀在上任后都不敢趟这里面的浑水,其他那些官吏更是缄口不言,也就传不到长安的深宫之中了。至于其中到底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细节,恐怕就连金家家主也难用一张嘴来叙述干净。
而泰天初年数百杆造反大旗招摇起来后,为何只有自称霸王的男子笑傲到当下,也是借助了这矿山的人力物力。发配矿山没日没夜挖掘的人大多都是死囚,多吃一顿便是赚上一顿,是再好不过的造反利器,在其他鼠目寸光的暴民拉帮结派攻占城池县村时,唯独他看准了这片矿山,得到了无数生力精壮。而他麾下已经名气满凉州的十二将首过半都是从死囚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有言道英雄造时势,何尝不是时势造英雄。
那些一攻下小城村落的暴民迫不及待的披起粗制滥造的龙袍蟒带,抢官库抢女人,给底下的亡命之徒分官发爵,这一个大将军,那一个左丞相。有个大字不识的暴民不过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就敢自称是与天并肩的大皇仙人转世,颁发的官职就有数百个,各个遥领九州疆土,还没能迈出村子一步,就连荆楚的云梦泽都想好了日后要分给哪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像这种没脑子的暴民不过数日就被官军屠戮个干净,要论烧杀抢掠,其实官军还要胜这帮暴民一筹。毕竟脑袋只有一颗,砍了可长不出来,不少因为吃不起饭而心有反意的百姓见到那些人头悬在城楼上的叛贼后都萌生后怕,拍着自己胸脯感慨还好自己没有鬼迷心窍,可过不了些时日就被各种赋税官粮逼到走投无路,也有许多官军为了得功砍杀白身割下脑袋冒充暴民,种种情况下原本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着安稳日子的平民百姓只好去投叛军。
这种滚雪球的效应之下,叛军势力越来越大,揭竿而起的人越来越多,终归成了泰天三年的情形。
而和朝廷打起生死交道的叛贼也在日夜提心吊胆的磨练下变得老奸巨猾。在骠骑将军还未入凉前朝廷尚还念着怀柔策略,只要愿降不闹事,那便给吃喝给官帽,最后发现没有这么多粮食能养这些闲人,就意思意思遣散回去让他们回归老本行。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旱地裂,连耕谷都被吃完了哪还有吃的?以灾情最严重的武威郡做例子,寒胆城方圆十里内的树皮都让比蝗虫还多的灾民啃了个干净,就差跪地吃土了。
这帮已经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心思一动,官军没来就造反抢粮,官军打来就招安纳降。有一天过一天,不厌其烦。
直到已经不堪负重的凉州纸包不住火,圣旨一声令下骠骑将军林兴风入凉剿匪,一时你方唱罢我登场,装备精良的平叛军马打的暴民哭爹喊娘,聪明点的躲进了山里当起了山贼,笨点的龟缩村县最后被瓮中捉鳖。
至于没脑子死磕的那种,挫骨扬灰人间再无踪迹。
只有已经成了气候的霸王。
寒胆城。
断眉汉子站在城楼上,城外一片黑烟弥漫,肉眼寻觅处生机全无,城中也俨然一副鬼城,鲜有活人出来遛达。
“王上,我营里已经断粮三日了,要不了多久就得和老六的大营里一样开始抓阉吃人了!”
背后背着两把单柄短戟的胡子壮汉絮絮叨叨,目光一直望着北边方向的霸王头也不转回道:“那就先吃着,我可知道你自己养了几个原先寒胆城中的大户妇人,如果真体恤底下人,就先从她们吃起,否则少在这里和我哭诉。”
胡子壮汉一咧嘴,再也不敢出声。
常伴霸王身旁的九尺汉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金窝藏娇感到不满。
霸王笑了笑道:“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在吃人了。陇右那边的粮仓里可是堆满了稻谷,你们说是金子如沙海泛滥的天水郡好,还是满地都是粮食的陇右郡好?”
九尺汉子抢话道:“当然是陇右郡!他娘的吃不饱肚子拿什么杀人?难不成还吃金子填肚子?”
霸王回过头,他抬起手才能够到这壮实汉子的肩膀,每当他想拍这汉子肩膀时,其实脑子很愚笨的铁塔壮汉总会心有灵犀的低下些身躯让他能拍到。
“那就从陇右郡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