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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家虽然祖业经商,但是童家经商又与别个不同,童家人非常重视学问。其子孙无论男女从小都会跟着先生学习各类知识,除了四书五经等正规八股文章外,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数算杂学等。但是童家人对子孙做学问,学习知识也不强求,全凭个人兴趣。说来也奇怪,居然世世代代的子孙都颇有才名,如果不是因为祖业经商,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童老爷本身也是有才的,只是他自己不想做官,考上举人之后就不想再考,反正家境殷实,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要的那种清淡随性的生活。童大爷明义,在经史子集精通,现在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只是是否继续再考,全看他怎么想了。童二爷明礼,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小小年纪在宜州书画界竟也有些名声了。
而这童三小姐虽然在自家人眼中天天调皮捣蛋,但是在外人看来却也是一名才女。原来童老爷四十寿辰之时,遍邀亲朋好友前来赴宴。童老爷的几个子女为了给自家老爹贺寿,也精心准备了礼物。童大爷亲手写了副贺联,一手好书法,飘逸潇洒,甚有大家风范;二爷则画了幅画,题为《婴戏图》,寓意着童老爷子孙满堂,多子多福的意思。童老爷一看便知这画画的是自己当时和孙儿一起玩爽的情景,老怀安慰。画中童子满脸稚气,开心戏耍,旁边的中年男子眼中充满慈爱地看着眼前的童儿,丫鬟们在旁边紧张的样子,都栩栩如生,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当时童明月为了给老爹祝寿,特意学了那首老爹最喜欢的曲子《高山流水》。还特意设计在花园湖心中的小船上演奏。谈到当日情景,众人只记得一位白衣飘飘看不清真容的少女,坐在碧波荡漾的湖中心,阳光蒸腾着水汽,远远望去,竟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光晕,不似凡尘中人般。从她指缝间流淌出干净清澈的弦音,在湖水的激荡下,更加飘飘渺渺,好似仙乐。自此后童三小姐在宜州城中就有了才女的名声。
童明月当然不知道这后来的事,当时只当是好玩而已,但是却不知道这一玩却也玩出了事来。自那日后,来给童三小姐说亲的媒婆就没断过。邵氏倒是乐开了花,自家女儿这么多人家求娶当然是好事,正好趁此机会,给女儿好好寻一户人家,于是天天在童梓德面前念叨着童明月的亲事。童梓德却不是很开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哪是他们想娶就娶的。但是现在明月已经十七了,也该订下人家了。总不能把女儿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童老爷这边正纠结着。这事已经传到了童明月耳朵的里。童三小姐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心事,此时倒是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忧愁起来,难道自己要像娘一样找个人糊里糊涂的嫁了,如果能遇到自己爹那样的夫君倒是不错了,如果遇到的是个不合心意的,自己后半辈子岂不是完了。其实这个时代的女人的命运概是如此,只是这童明月从小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都是顺心顺意,又像男子一样学习经史子集,遇事倒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思考了,只觉得这次如果不能顺自己心意,还不如不要这婚事。
这一日,童明月正在宜州城中最有名的茶楼点水阁喝茶,连日来被自己的婚事搅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心中的忧虑却还是没有驱散。因为心中有事,这点水翡翠喝起来居然也没有以前有滋味了,明月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悠悠的叹了口气。突然隔壁桌上传来两个人声,不禁挑起了童明月的兴趣来,原因无他,因为他们正在谈论的就是自己。
“听说童二公子的画艺是一绝,他年纪似是不大啊,怎就有这般造诣?”
说话者是一位锦袍公子,刚刚弱冠之年,长的甚是俊朗。观其面色红润,衣服华丽,看起来是一位富家子弟。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只见他穿着件蓝布长衫,看得出是洗的太多次而微微有些泛白。
书生听了同伴之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他回过神来,说道:“说起那日,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童三小姐。”说完拿起面前茶盅抿了口茶,“好茶,果然不负点水翡翠之名”说完还拿着茶盅细细瞧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锦袍公子本待他再说几句,谁知他竟说起茶来,只好先接口道:“这点水阁的镇店之茶岂是虚名,张兄要是喜欢,我昨个儿刚好得了半斤,就赠与张兄了,想来张兄如此识茶之人也不会糟蹋了它。”说完就命身边小斯记下,回头包了茶叶送去予那书生。
书生推辞了两句不过,就笑着谢过。
锦袍公子抿了口茶接着说道:“刚刚听张兄所言,似乎这童三小姐很是不凡,我初到宜州还未曾听说过,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书生嘴角漾起笑意,只自顾自喝茶,并不答话,
锦袍公子看他这模样不禁心中起气,转念一想,揶揄到:“难道张兄看上那童三小姐了,不然为什么如此吝啬言语,生怕别人知道了去的样子。”说完哈哈大笑了两声。
书生听他此言,不禁面色一褒,接口道:“也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当日情景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语言不可描绘之万一。”
锦袍公子听了更加奇怪,问道:“那童三小姐难不成是天姿国色?”
“用姿色论之未免太过庸俗,虽然当日无人窥得其容貌,但是凭那若仙之姿和其高超琴艺,想来必非庸脂俗粉之流。如果哪位能求得为妻,也不枉此生了”说完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若是如此,张兄何不去提亲?”锦袍公子看书生一副相思之态,自己当日未在场,只是耳闻童家子女才貌俱是不凡,没想到这童三小姐一曲罢了更是惹得宜州城内争相求娶,自己风月场里阅人无数,什么佳人没见过,但听友人之言观其之态,这童三小姐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的过人之处,不禁十分好奇。
对面人听了他的话苦笑着说道:“蒋兄不要取笑我了,想那童家家大业大,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我这么个穷酸呢”边说边摇头,却又一顿,深深看了锦袍公子一眼,说道:
“蒋兄,说起来,你的家世却和那童家相当,何不一试?”
锦袍公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张兄莫要说笑了,你我今日只是闲谈而已,来,喝茶”。
话虽如此,他却也真的起了心思:是啊,自己阅红颜无数,从来不是看上哪个就能得了哪个的芳心?不管那童三小姐是何方神圣,自己且去求娶一番,若真能得了佳人,岂不也是美事一桩吗?虽然自己已有几房小妾,但是却迟迟未娶正妻,还不是因为自己觉得当选个配得上自己这一身风流气质的奇女子么?想到这里,心下自是更喜,脸上笑意愈深。
童明月听到这里,不禁暗暗乍舌,原来都是自己惹的祸,要不是当时自己一时贪玩又自负想表现一番,哪会招惹那些人突然一窝蜂的跑来求亲。童明月深深叹了口气,一时后悔不迭。其实童明月已近嫁娶年龄,就算没有当日献艺,童夫人也会张罗着给她找个夫婿了。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定数,就算中间的过程不同,但是结果却是命中注定。
童明月闻得真相,一下子没有玩耍的兴致,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这几天紫鸢有点着急,自家小姐自从那日出门回来后,就没了往日的生气,一直恹恹的待在自己屋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她们几个玩了,还总是看着窗外唉声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也消瘦了不少。看着小姐这个样子,紫鸢不自觉也变得有点忧郁起来,自己最喜欢小姐的笑了,小姐笑的时候总是嘴角微微上扬,那时候眼睛总是特别的亮,明明好像幽潭一样深的眸子,那时候绽放的光彩,却好像黑夜里从遥远的天际照耀着人间的星辰的光芒一样,直透人心。每次小姐对着她笑的时候她就不自觉的跟着开心起来。紫鸢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小姐笑的越来越少了。今天早上,她陪小姐去夫人那里请安,夫人让她和其他丫鬟姐妹退出去在外面候着,看似有私房话要和小姐说。小姐出来的时候面色倒是如常,但是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又不让人伺候,真让人担心啊。
红鸾比她更沉不住气,在一旁焦急的走来走去,突然她转身问紫鸢道:
“紫鸢,小姐到底怎么了,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事吧?”
紫鸢无辜的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呢,还是不会出事?”
“不知道。”
红鸾白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实在等不及了,忍不住偷偷到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只有轻微的似翻书的声音和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叹息声。小姐到底在做什么呢?紫鸢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背后的门吱呀一声。红鸾和紫鸢惊吓的跌到了地上。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干嘛呢?”
红鸾和紫鸢揉了揉摔疼的屁股,闻声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姐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她们摔了一地,奇怪的说道。
紫鸢傻了眼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映,童明月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道:“发什么呆,没见过本小姐穿男装么?”
红鸾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小姐这身平时出门游玩的时候也经常穿,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今天却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呢?紫鸢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也想不明白,遂问道:“小姐这是要出去吗?”
童明月斜了紫鸢一眼,“不出去就不能这么穿了么?”
“那小姐是要做什么去?”红鸾不解其意。
“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嘿嘿。”说完越过二人,头也不回的走了,看那背影,如果不知道是自己小姐,还真以为是哪家富贵小公子呢。二人不明就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童明月穿着一身玄色男装,摇着扇子,一脚跨进了拾穗轩的大门。门口的小丫头刚想骂几声不懂规矩的话,就见一个俊俏小公子迎面进了门来,还直勾勾瞧着自己看,羞的低下了头,还没待自己上前说一句话,眼角瞟到一个玄色人影从自己身侧直接进了屋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了进去。
童明月轻车熟路的走进书房,童明礼听见动静从案上抬起头来,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小丫头追着进了屋来,气急败坏的指责面前这人的无礼行为,童明礼笑着让其退下。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迎上来问道:“月儿,你又溜去哪儿玩了,被爹娘知道又要禁你的足了?”童明礼看童明月一身男装打扮,以为她又溜出去和那些公子哥儿们厮混了。
“二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我,我才出了禁,你又来咒我。”白了童明礼一眼,童明月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椅子上,右手拿着扇子在胸前悠悠的扇着,左手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就有丫鬟上了茶来。
“你这话可没良心了,你禁足这些日子,我不是想着法儿的给你带些小玩意儿,让你解闷吗?”童明礼淡笑着为自己辩解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哼!”童明月轻哼一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童明礼看了童明月一眼,只见对面的人自顾自的喝起茶来,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心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大哥和自己也没少被她捉弄,却都甘之如饴。每次她那双如幽潭般的黑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你说话时,眼中的光芒会让你无意识的陷进去,不自觉得点头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就如现在。
童明月转向他,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二哥哥,你知道了吗?爹娘把我许了人家了。”眼底流出一种哀伤神色。
童明礼一怔,这件事前两天是听父亲提过,只是女儿家到了年纪都是如此。每当想到以后妹妹嫁了人,兄妹之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样嬉笑玩闹,快乐无忧的生活,心里很是不舍。所以最近这段日子想尽办法的让童明月开心,因为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只是他是男子,不会把情感外露太多,所以也没有表示出来。现在童明月提起,虽然感伤,但是还是开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现在说婚事也是应当。别人家的小姐像你这么大的,早就许了人家了,也是爹娘宠你,舍不得你,才耽误到现在。”
“你怎么跟娘说一样的话”童明月不高兴,本想来倒倒苦水,结果二哥和娘亲一个鼻子出气。
“好了好了,这都是人之常情,怎么你这么乐意啊?”
“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怎么高兴的起来?”
“你的终身大事爹娘肯定会千挑万选,总之不是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童明月看自己哥哥一点油盐不进,脑子转了转问道:“那哥哥你知道你未来老婆方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童明礼瞥了眼童明月道:“方小姐是闺阁中的女儿,又不抛头露面的,我怎么会有多了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天天扮成个假小子出去厮混。”
童明月瘪了瘪嘴,不乐意道:“别人又不知道是童三小姐,只以为我是你远房表弟呢。”
“就你精,整个宜州认识你的估计比认识我的还多呢。”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倒是听跟方家走的近的几个朋友说过,是个大家闺秀,很是端庄的样子,想来娘选的儿媳妇应该也是不差的,你看看大嫂就知道了。”
听童明礼如此说,童明月想起自己大嫂,模样不差,更难得的是甚是贤惠,对自己也不错,刚刚又生了一个可爱的侄子,是个好老婆的人选,说起来自己娘的眼光倒是不错。童明月倒不是怕自己爹娘坑自己,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了解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别人塞给你什么样的就得接受什么样的,只有认命的份,一想到这就如鲠在喉怎么都不舒服得很。
其实其他人家的小姐不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轮不到自己做主,花轿进门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有点像赌博,只是赌的是自己的人生罢了。偏偏这童明月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她从小任性自由惯了,遇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童家又偏爱,渐渐更加无拘无束了,好在她从小到大跟男儿一样学习诗书礼义,童家家风又严,倒也没做什么太荒唐的事。
童明月想着自己跟二哥实在找不到共鸣,可能是因为二哥毕竟是个男子。男人娶什么样的女人其实对男子本身来说影响并不是那么大,因为这个世界对男人很宽容,男人的世界也比女人的大。而女人则不同,嫁了人,就应以夫为天,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女人的世界。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但是无奈自己身为女儿身,虽然自己已经很幸福获得比一般女子更多的自由和知识,但是毕竟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样,自己如何能和整个世界抗争。所以虽然爹娘疼自己,甚至是溺爱,但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想到今天早上娘跟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自己就算不乐意又有甚办法,抵不过女子的命运。
童明月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爹娘的。对了二哥,等我出了阁,以后再见一面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容易了,二哥丹青甚好,能不能给小妹画几幅留个念想,万一哪天二哥成了丹青圣手,我也能有几件传家宝贝了,呵呵呵”。
童明礼吃惊的望着她,这话从自己妹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画,她向来不是很看得上眼啊,说什么笔力有余意境不足,虽然她也得了几件,但是也不甚看重,怎么今天巴巴的来要自己的画呢?
童明月装作没看到自己二哥眼中的惊讶,见他没反应,佯嗔道:“难道二哥还舍不得吗?。”
童明礼收回目光,嘴角含笑,拿起茶盏喝了口茶,说道:“你要的话,二哥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虽然不知道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绝对不是她所说的留个什么念想,作传家宝之类的说辞。但是既然她不愿说,自己也不便追问。遂吩咐贴身小厮默书,让他把自己新作的几幅画送到三小姐房中。
童明月得了画,不耐多坐,童明礼看着童明月离开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