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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后很多个绝望的日夜里,关椴都曾经想过,恨不得那一天自己发了高烧,一直烧到人事不省才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听到父亲和同僚的对话,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那个即将毁了自己整个家庭的凶犯的消息。
那么,他就不会自作聪明的决定去抓犯人,不会愚蠢的以为,自己可以立一个大功,可以得到父亲的称赞。
直到他摸进那家废弃的仓库,也就是犯人的藏身之地时,他才意识到,双方在力量上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那时,他才刚刚摆出一个正义使者的造型,连准备好的台词都来不及说,手中的木剑就直接被那犯人打落,接着,对方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上了半空。
“哇,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啊!”小关椴用力摆动着四肢,奶声奶气的喊着,“我爹是捕快,他会抓住你的!”
那个时候的他,对生死还没有多少概念,也许是因为那些悲剧离他太远。他能想到最可怕的事,就仅仅是被狠狠打一顿了。
“你爹是捕快?”那犯人听了这一句话,表情竟是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接着,他就像是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般,兴奋的将小关椴抛了起来,露出一脸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乖孩子,今天老子能不能逃脱就全靠你了!”
随后,他揽着小关椴飞身而起,跃到了上方一根摇摇晃晃的横梁上。
小关椴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他脑中思考的,仍然是与犯人斗智斗勇,就像那些传说里的小英雄一样。
其间,他注意到那犯人正在通讯,不时就嘿嘿奸笑几声,小关椴想凑过去看,一柄大刀就直接架上了颈间,他只能干笑着朝后方缩了缩,双手握紧了身下的横梁。
那犯人所做的事,自然是直接联络巡捕衙门,告诉他们,某个捕头的儿子现在正在他手里,隔着玉简,他还给对面听了小关椴的声音。并且提出交换条件,让捕快们前来给他送上重金,等他安全脱险之后,自然就会放了孩子。
原本,一众捕快探明了这犯人的临时落脚点后,由于对方穷凶极恶,为免多添伤亡,是准备好生部署一番,再前往抓捕的。但这意外的变故,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当下,他们也只能暂且带上赎金,剩下的事,就稍后再随机应变吧。
进入仓库的共有两支队伍。一支是由总捕头率领,提着箱子从正面进入,摆出一副坦荡荡的谈判姿态,吸引对方的注意。而另一边,关椴的父亲则是趁着大队人马前进的机会,顺着角落里一排由空油罐构成的目光死角,悄悄绕路而行,打算着从后方接近犯人。
最初,计划进行的还很顺利,那犯人的确是没有注意到捕快们的小动作。但小关椴眼尖的认出了父亲,立刻冲着父亲的方向用力挥手,嘴里喊着:“啊,爹,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
那犯人顺着他招手的方向望去,同样发现了那名落单捕快的身影,他全身的灵力也顿时凶猛燃烧了起来。
被小关椴抢先叫破,捕快们的潜入计划失败,迫不得已,双方只能匆匆展开了搏斗。但那犯人在这里已经藏了好几天,熟悉环境,手中又有人质,一阵狂攻猛打之下,当场就有几个捕快受伤倒地。
关椴的父亲,在这场战斗中一直非常卖力。在他心里,既有对儿子的担忧,又有对同僚们的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家出的乱子,事情不会演变到这一步!他一心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想保护其他同僚,想亲手抓住犯人。
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虽然曾在关椴的噩梦里反复回旋,但具体的画面,他却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当时那犯人一抬手,一道弧光朝着人群射去。对面的正是总捕头,他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一切仿佛变得很快,又仿佛很慢,父亲挡在了总捕头身前,大量的血花,从他的胸口飚溅而开……
之后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关椴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就连那最悲惨的一幕,在他脑中也是相当模糊。据后来的医师说,那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是大脑自发对身体的保护。对于他最不想面对的事,他的记忆选择了短暂的遗忘。
后来,那些捕快们是怎样制服了犯人,关椴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跪在父亲身旁,哭得撕心裂肺。
他的父亲缓缓抬起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嘴唇虚弱的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就像洞穴里漏空的风声,一次次的冲刷着他的耳膜。
“椴儿,你要记住,人的生命,也是有重量的……在一场战争里,让国主活下来的意义,将会远远比让一个小卒存活更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取义……”
“你爹我……没什么本事,做不了王,但至少……我可以成为护王而死的将……能为王者的基业铺路,我的生命,好像也就有了更高的重量,那么,我也就……死得其所了……”
“椴儿,你也要记住,不能做王,至少也要做将,要让自己的生命,绽放光彩……”
他没有对自己的儿子说,好好保护自己,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求你平平安安。也许是他的英雄天性,他不希望把儿子教育成一个,在危险面前苟且偷生的懦夫。他希望儿子可以像自己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最后哪怕是为了大义而慷慨就死,至少,他也实现了生命的意义。
那个时候,小关椴虽然在哭,但他并不是真正懂得悲伤的含义。他只是很害怕,看到父亲那么虚弱,全身都是血的样子,他的意识一片混乱。双手按在父亲胸前,想尝试着替他堵住伤口,但泉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将他的手掌也染得一片血红。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亲眼见到了那么多血。那些血在他的哭泣中被抹到了脸上、身上,他也成了一个小小的血人。
那天,他一直哭了很久,和其他捕快一起,将父亲送去医馆的时候他在哭,母亲赶来的时候他在哭,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安慰他,他哭得那样无助。
但,当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诊疗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就不哭了。
那一刻,他忽然真正的懂得了生离死别的含义。
从那以后,被母亲带回家的他,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每天只会呆呆的坐在房间里,盯着墙角,一看就是一整天。
原本已经到了入学年龄的他,由于精神状态,母亲也只能暂时让他留在家里休息。
此前,南宫菲曾向叶朔所说,天圣学院有一个孩子,幼年时盲目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害死了父亲,自己也从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
而那个孩子,就是关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