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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朔和续垣离开之后的邑西国,依然按照它日常的秩序运转着。经商的依然在经商,修炼的依然在修炼,好像数月前的那一番广场大战,从来不曾发生。
依然占据着邑西国龙头地位的洛家,这一天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此人全身都罩在一袭宽大的兜帽之内,走进大厅,直接在前台扔下一袋子灵石。
“我要查一个人的下落。名字是,叶朔。”
形貌古怪的客人,洛家使者也见得多了。何况有不少杀人害命的委托,雇主不愿暴露身份,那就更是常事,因此那接待员也没有多问,简略登记过后,就收起了灵石。
“你……还有什么事么?”交易已经结束,那客人却仍然没有离开,久久的伫立在原地,不言不语。见状,接待员不禁奇怪的问道。
那客人依然沉默着。瘦削的身影被厅角洒入的阳光拉得很长,但那光线却似照不进他的体内,即使整个世界都是光明的,他所在的角落却始终是黑暗一片,透出种清冷的孤寂。
“我……还有一件事要委托。”良久,那客人才缓慢的开口了。而他也在同时缓缓抬手,将兜帽掀起,“如果一个月之后,我没有回来撤销委托的话,希望你们可以代替我,在暗处,保护我的家人。地址是……”
这个有些落拓的神秘客人,竟然就是当初在定天山脉,最为风光潇洒的精英弟子,血罗刹,罗帝星!
接待员依言记录下地址后,照惯例询问了一句:“长期委托?”
罗帝星迟疑片刻,应了一声:“……是。”
如果,自己这一次真的回不来的话,至少他希望父亲和弟弟,可以一生平安无忧。
接待员颔首道:“你等我给你算一下啊。”快速的拨拉着算盘,不一会儿就列出一张详细的清单,递了过去。
清单上详细的写明了误工费、伙食费、修炼资源费,等等一系列合理无理的日常费用。时间以百年计,最后堆出的总数就更是一个天价。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罗帝星没心情逐项细看,他只要知道这个价格自己付不起就够了。单是前一袋灵石,就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全部的积蓄了。
那原本还微笑有礼的接待员顿时脸色一沉:“没钱你来闹着玩的?赶紧走吧!快走快走!”
罗帝星认真的请求道:“拜托你们……!”
如果是在以前,就算自己付不起账,也没人敢给自己甩脸色看。但今时不同往日,走出曾经那块安逸的一亩三分田,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他不过是千万个挣扎求生的小人物之一。他也只能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学着看别人的眼光行事。
那接待员仍是摇头:“你拜托我们也没用啊。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慈善堂!你还是先回去,等攒够足够的钱再来,啊。”
攒够?怎么攒够?以自己的能力,那个数目就算攒一辈子都是攒不起的!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罗帝星又急又恼,正要再求,此时在大厅一侧,忽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大步走来,周身灵力内敛,却自有一派大人物的威严。那方才还鼻孔朝天的接待员一见了他,立时恭恭敬敬的俯身施礼:“老爷。”
洛慕天点了点头,转向罗帝星,慈和的微笑道:“年轻人啊,没事的,谁又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况且你这委托,是出于一片孝心,我们接了。至于费用么,算在我账上就是。”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精致的磁卡,“这张魔晶卡你拿着,就当做是见面礼吧。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们洛家帮忙。”
罗帝星怔怔的望着洛慕天,他并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大人物为何对自己如此慷慨,况且在他了解中的洛家,也从来不是那种会助人为乐的家族。
但转念一想,反正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先领了他的恩,日后再设法报答就是。迟疑的伸手接了过来,下意识的灵魂内视后,忍不住为其中的数目狠狠一惊。相比之下,方才那笔天价委托金竟然只相当于这里的一个零头!
虽说无功不受禄,但一次人情是欠,两次也是欠,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勉强压下杂乱的思绪,有些不自然的吐出一句:“谢谢。”
洛慕天仍是深不可测的微笑着。同时在他心里,也对罗帝星的评价再次提高了几分。
没有矫情的假意推辞,也没有无谓的追根究底,或是百般设防。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这个年轻人的心性,确实是非常不错啊。
罗帝星收起魔晶卡,此时他的面容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你们这里有客房吗?我想就在这里等消息。”
洛慕天朝身旁使个眼色,立时有仆从上前引路。罗帝星向他点了一个头,就紧随而去。
方才魔晶卡中的数目,他应该已经看过了。既没有因为这笔巨款,百般阿谀奉承,也没有因为自己洛家家主的身份,而俯首自甘低下。不卑不亢,有傲骨却无傲气,不错,真的是不错。
洛沉星不知何时已经从堂内转出,打量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随口笑道:“爹,您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猜了。什么时候,你开始会对那种乞丐发善心了?”
洛慕天笑了笑,道:“为父看人一向很准,那个小子只要不死,他是一定会有出息的。在他身上投资,还是值得的。”
洛沉星仍是嗤之以鼻。对方的境界他一眼就看得出,只有凝气二段,这种实力走到哪里还不都是炮灰命?就算心性再坚韧又有什么用?
“哦,定天山脉的血罗刹么?他的传闻我也听过一些,在我看来,只是有勇无谋之人而已。况且他还跟那个墨凉城交情匪浅,就算以后他真能出头,也不会帮我们对付墨家的。”
洛慕天缓缓的踱着步,笑容不改。也许他的着眼处已经不仅仅是墨家,而是更长远的地方……
洛慕天为罗帝星安排的,直接就是一间贵宾客房。
罗帝星仰靠在宽敞的沙发上,房内的窗帘已经被他全部拉起。枯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使者端来了茶水点心。在桌前将盘碟逐一摆放时,看到他的面容忽然一怔:“罗师兄,怎么是你?”
罗帝星疑惑的抬起头,这时他也认了出来,眼前那一身洛家侍从打扮的,竟然是他曾经在定天山脉的旧友,阮石。
“咳……”阮石看到罗帝星打量着自己的目光,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离开定天山脉之后,我就一直在洛家做事了。罗师兄,你不会笑我吧?”
当初在定天山脉,他好歹也当过碎星派的长老,发号施令,威风八面。而今人事全非,他早已沦落成了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再面对自己这位曾经永远高高在上的朋友,他难免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罗帝星默默的盯了他半晌,嘴角忽然扯起了一个凄楚的笑容:“我不会笑你。至少你还有一个稳定的落脚处,比我好得多了。”
离开定天山脉之后,他所面临的主要问题竟然不是怎样变强,而是怎样活下去。每天身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那种可以理直气壮让别人请自己,而对方还会视为荣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韩娣月和付莫生在旅途中早就被他甩掉了。他们都是全心崇拜自己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穷困潦倒的样子被他们看在眼中。如果要记得,就记得曾经的血罗刹吧。
曾经的血罗刹是什么样子,现在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
像他这种凝气级出头的,那些大一点的宗门根本就不稀罕收。至于小宗门,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得过且过之人,加入那种地方,只会磨损了自己的斗志,一辈子都荒废在里面。
除了那么点半吊子的实力,他别无一技之长,这令他在寻找工作的途中屡屡碰壁。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曾了解到,像他这种情况,最适合的就是去那种地下赌场打擂台,让那些有钱的大人物在他们身上押注。一个晚上打下来,也能赚到不少灵石。
但罗帝星即使再落魄,仍是有那么几分身为修灵者的尊严。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牺牲武道以求哗众取宠,是对武道的侮辱。这样的工作,他绝对不会考虑。
到最后,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在一家高等餐馆中端起了盘子。
因为他的相貌,倒是有不少富家千金喜欢过他,提出如果他愿意做自家的倒插门女婿,家族自会提供他一切修炼资源。罗帝星自然是拒绝。但最后由于好几位富家千金为他争风吃醋,在餐馆中大打出手,老板不想惹麻烦,直接将他辞退了。
苦也挨过,穷也挨过,他如今的处境,却依然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落魄小子。世界将它残酷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他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新人面前。
“其实我跟你说,”罗帝星仰靠着沙发,随手开了一坛酒。作为贵宾包房,这里名贵的酒还是有很多的。
“走出去以后才会发现,以前定天山脉的我们真的就是井底之蛙。那个时候我心高气傲啊,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围着我转的。我做着一切我自以为很有性格,其实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很蠢的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要捧着我,顺着我,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到了外面呢?谁认识我啊?”
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又继续说了下去:“直到他受伤的那一天,我才真正的认清了我自己。其实我是没有任何炫耀的资本的,当初我被所有人认可的价值,就仅仅是这张脸么?”空闲的另一只手抬起玉简,苦笑着举到自己面前。
摇摇晃晃的玉简中,映照出的是一张虽然被连日的风雨摧残得形容萧索,却依然精致得足以令万千少女为之黯然销魂的面庞。
阮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是,真不是,大家都很肯定你的实力啊!”
罗帝星愤然打断道:“我有什么实力!!”再次灌过几大口酒,笑容愈发苦涩,“如果我真的有实力,就不会让他……”
阮石内心暗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当初那么狂,要是没有实力,早就被别人打死了。”表面上仍是好声好气的劝道:“不管怎么说,有脸好过没脸,至少就比那些长得对不起人的,多了一层先天优势啊。”
罗帝星断断续续的苦笑着,那坛酒几乎是被他疯狂的灌入口中,大量的酒水从嘴角漏了出来。脸上也是污渍斑驳,似酒似泪。
“呵……呵……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了解到原来还有另外一种一步登天的途径。你该知道,有些强大的修灵者,他们可以让一些年轻女孩……跟在他们身边。懂我的意思么?”
见阮石点头后,罗帝星的情绪也更加激动了,“所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将坛底狠狠的砸上桌面,双手大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啊啊啊我怎么可能去做那么低贱的事情!!我想要靠我自己!可是在这灵界大陆上,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想要混出头,实在是太难了啊!!”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阮石还是听出来了。
说白了就是吃软饭?其实以他这个长相,要吃软饭是绝对可以的,说不定还会很抢手。
有些话,阮石不会说出口。但这片刻在他的内心中,却已经反复回荡了很多遍。
其实,真的吃软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人想吃还没这个条件呢。况且,贫穷本来就比任何情况更能磨蚀人的尊严。等你穷到连饭都吃不起了,再撑那一身傲骨有什么用?就像自己,为生计所迫,还不是照样要天天在这里觍颜媚上么?
同时,阮石此刻的心情,也有种复杂的报复快感。罗帝星当初在定天山脉,曾经是多么耀眼的存在,现在却也要在这里饱尝生活的艰辛。在这个世上,谁又比谁强?
“罗师兄别再喝了,酒很贵!”最终阮石也只是在罗帝星再次仰头灌酒时,按住了酒坛。
罗帝星狠狠甩开:“你别管!难道我穷到连碗酒都喝不起么?”一坛酒转眼见了底,罗帝星借着酒意,又开了第二坛。
阮石叹了口气,不再劝阻,默默的收起了账单。
“算了,还记得我们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么?我就曾经帮你付过账。今天这碗酒,我也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