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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凡战死的消息传到东玥的时候,北辰襄正在御书房与众位大臣商讨北伐之事。北辰遥逃离京城之后,一路被傅行舟护送到了北沧与东岳边境的辽城,尔后驻守东玥西北边陲的数十位将领相继兵变,转投北辰遥麾下。如此一来,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东玥北境占为己有。
北辰遥统领朝政多年,在东玥的声望无人可及,而当初他为了帮北辰襄巩固帝位,不但教出了手中所有的兵权,更加自己信赖的部署都调离了京城。可即便如此依旧逃不脱功高震主遭人嫉恨的命运,短短半年时间就从曾经的股肱之臣变成了叛国之贼。
而北辰襄一连数日接到各地起兵的奏章,心中却惊不起任何的波澜,仿佛北辰遥就只是那奏章上冰冷的三个字而已。朝臣们看他的反应也猜不透这个年轻帝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东玥已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为何看上去却好像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况且叛变的还是当初一手将他扶持起来的北辰遥,难道他真的不在乎无所谓么?
就在众人暗自琢磨北辰襄心思之时,他轻轻放下手里那写着贺凡死讯的信件,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的面上虽依旧冷峻得没有任何的起伏,可是所有人都不觉被那股摄人的气势压得不敢喘息。
“北辰遥拥兵自重,扰乱超纲,所犯罪行万死难恕。”北辰襄目光阴冷地看向众位大臣,幽幽地开口道:“本皇将领兵十万,御驾亲征,亲自捉拿叛贼北辰遥。”
他此言一出,众臣不觉一片讶然。世人皆知北辰遥年轻时曾被誉为东玥战神,战场杀敌无数,功勋卓著,而北辰襄是太平帝王,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如果两方真的战场厮杀,北辰襄在北辰遥面前可有半分胜算?
“陛下之安危是关系到国体的大事,御驾亲征固然可以鼓舞前方士气,但……”
虽然众臣惧于北辰襄的威严,但兹事体大,还是有人冒死进言苦口劝道:“陛下万金之躯,乃是国之根基,而这些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怎配令陛下亲自迎战。”
“乌合之众?”
北辰襄冷笑了一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舒歌:“白爱卿,你且说说北境那里的情况让他们好好听听。”
那兵部侍郎听到这话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向后退去。白舒歌走上前来,目光阴恻恻地向下扫视了一圈,然后道:“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北辰遥在北境已经纠集了近六万兵马,其中镇北将军宋祁、虎贲中侍郎赵晖之都是名震天下的虎将,在西南一带统兵多年,实力不可小觑。如此看来,你们还觉得这是一帮乌合之众么?”
“这样的话,陛下就更不能御驾亲征了!陛下纵有文韬武略,但带兵经验尚浅,沙场凶险,陛下贸然前去……”
那兵部侍郎一时心急,不小心说出了北辰襄最忌讳的话,直到看见北辰襄那愈发阴沉的脸色才惊觉失言,慌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在你们眼中,本皇这个皇位是靠着北辰遥才坐稳的,是也不是?”
众臣闻言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北辰襄冷笑着环视了一圈,从座上缓缓步下,走到那兵部侍郎面前:“本皇知道,不止你们这样想,整个东玥的百姓亦是如此看待本皇的。没有了北辰遥,本皇便一无是处不堪一击,所以此战,他得天时地利更得民心,而本皇此去就是白白送死。”
“臣,臣断然不敢这么想。”
北辰襄望着那不住颤抖的兵部侍郎,眼底犹如凝结了一层寒霜一般:“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本皇清楚得很。那北辰遥就是东玥的一颗毒瘤,若不将他除去,东玥一日难安。本皇就是要你们亲眼看着他如何败在本皇的手中。所以这一仗,本皇是去定了。”
若非亲耳所闻,谁能想到当初情同父子的叔侄二人会闹到这般地步。听北辰襄的语气像是恨不得将那北辰遥千刀万剐,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何以彼此憎恶至此。
而这所有的前因后果唯有白舒歌心中清楚。他亲手杀死了那个为情所困的北辰襄,把他变成如今这冷血无情的模样。
一个连自己挚友离去都能够漠然视之,一个能够对自己心爱之人决然挥剑的人,这才是白舒歌真正想要的。
北辰襄,你才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有了你,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将难逃一死。
“白爱卿,这次东离岛发生的事你怎么看。”
待北辰襄屏退众臣后,御书房内就只剩下他和白舒歌二人。这次乾州和东玥通商本是一桩喜事,结果却成了一个大笑话。不但未能将那批精铁安全护送回东玥,甚至还赔上了贺凡的性命。有关当日海战的事,沧州四国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但真正知晓真相的却寥寥无几。
“真相如何现在追究已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遥王之乱。”
“可是没有了那批精铁,白爱卿曾许诺为本皇锻造的绝世神兵又从何而来?”
白舒歌说过他会为北辰襄献上一柄威力更在天绝剑之上的武器,然而如今精铁和矿山都已被茫茫大海所吞噬,这绝世神兵又该从何得来。
“陛下无需担心,微臣早已有了谋划。”
那日他亲眼看着矿山被毁,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失控之下竟杀光了别院中所有的侍卫和宫人。这是他千年以来第一次失控,也是第一次释放出毕罗花的力量。他知道一旦释放出这力量,四方城的人必然会有所察觉,所以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东离岛发生的事,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意外,但是他回忆细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直被那个司徒敬牵着鼻子走。
他到底是谁,他真的是司徒敬吗?
白舒歌越是回想越觉得事情的疑点诸多,后来他终于恍然醒悟,在这整个事件当中,他因为过于专注夺取那座矿山而忽略了他最大的对手——许南风和君疏月。
半月前他部署在澜城的探子回报说许南风和君疏月已经回京,所以白舒歌才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但仔细想来,东玥和乾州通商这么大的事许南风怎会毫无反应?以他的性子怎会纵容赤炎帝和北辰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现在想来,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利用南海诸岛之间的矛盾,引得他们互相厮杀,再趁乱炸毁矿山,以绝后患。许南风这一招实在是厉害得让人叫绝。
白舒歌原本为矿山之事气闷不已,可是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他忽然也就释然了。许南风这个对手实在是他这千年以来遇到过最有趣的对手。聂氏有这样的后人,倒也不负自己所望。
所谓游戏,自然是对手旗鼓相当才会有趣。
白舒歌想到这里,嘴边又不经意地露出一丝阴鸷的冷笑,这时他看到北辰襄走回到御座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写着贺凡死讯的那封信上,他便走上前问道:“陛下,是否要派人前往南海寻找贺凡将军的尸首?”
“不必了。”
北辰襄神情倦倦地摆了摆手:“他若活着早就回来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那便是已经葬身大海。”
“微臣知道他是陛下的爱将,还请陛下千万节哀。”
“你知道吗,我现在这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北辰襄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知道我该心痛,我该难过,可是这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他的死对我一点触动也没有。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白舒歌闻言,笑着走上前去握住北辰襄的手:“这说明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动摇陛下的心,这是好事。”
“好事……”
“无情最是帝王家。”
白舒歌伸手将北辰襄拥入怀中:“这是我教给陛下的最后一课。”
“本皇记住了。”
“陛下,再给微臣三日时间,微臣将为你铸一柄天下无双的好剑。到那时候你便握着此剑横扫天下,无人可挡。”
“那本皇便敬候佳音。”
北辰襄神情漠然地推开白舒歌,朝着御书房外径自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面,日光落在那一片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北辰襄情不自禁抬起手挡住了那光,却忽然发现眼角处不知怎的湿润了一片。
陛下的心不该再为任何人而动摇。
白舒歌的话犹如魔咒在他耳边不断地响起,他抬起手用力擦掉那滴不知为谁落下的眼泪,但是不知道为何那泪水却突然间汹涌而出。
陛下,你不要再哭了,以后贺凡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少年时的誓言犹在耳边,但是那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凡,是我害了你。
北辰襄紧紧握住胸口的地方,他分明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痛处从那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