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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南风和君疏月离开扶芳斋时,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过了惊蛰,虽然总是阴雨缠绵,但已经没有了寒意。许南风向舒阮借了柄伞,遣散了车夫,牵着君疏月一路往家走去。
从前他们一个是浮方城的城主,一个是罗网遍及天下的地坊坊主,仔细回忆起来,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惬意闲适的时光。倘若不是身后还牵扯着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他真想带着君疏月就此隐没市井,哪怕余生只有粗茶淡饭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很快君疏月就注意到周围果然暗藏着不少眼线,他们每到一处都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们。这半年来许南风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监视之下吗?
“这澜城里,萧家到底布了多少的眼线。”
“恐怕不止,说不定还有凤太后和景帝的。”
许南风无所谓地笑了笑,顺手从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君疏月的手里:“我如今在景帝眼里,就是个在府上豢养娈童的猥琐小人,你说我戏应不应该做真一点?”
“你觉得这好笑吗?”
“不好笑吗?”
许南风抓着君疏月的手没,在那糖葫芦上用力咬了一口:“这个好甜,你快尝尝。”
“我不喜欢甜……唔……”
君疏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嘴的糖,许南风看到他的唇上被糖汁染的鲜红,心想倘若他不是孩童之身,真想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定然比糖葫芦更甜。
不过若是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怕是明天整个澜城都要传的风风雨雨了。
许南风摇了摇头,连忙把那些绮思丽想抛在一边。这时他正好看到路边有个糖人摊子,连忙把伞递给了君疏月径自向那里走去,君疏月心道你还真把我当六岁小孩哄么?可就在许南风把伞递给他的时候,他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许南风的手腕上似乎有些异样的痕迹,可是没等他多问,许南风已经冒着雨走远了。
那些痕迹,似乎有点像是齿印,两两成双地分布在他的手腕之上。
这种齿印,他只在一种动物身上看到过。那就是……
君疏月正沉思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那飞驰而来的马车让周围的行人都有些闪避不及,躲闪间沿街的不少摊子都被碰翻在了地上,街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君疏月正要躲开就感觉腰上被人用力一抱,君疏月素来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刚要出手将那人推开,许南风已经一个飞身上前把他抢了过去。
“呃,我没有恶意,请不要误会。”
那年轻人着一身杏色长衫,一头乌发干净凌厉地束在发顶,他长相清俊端正,气宇不凡,,一看出身便知不俗,必是富贵之家出身。
许南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霜色渐退,露出一个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多谢。”
“好说,这闹市上人来人往,如此驾车实在不妥,没伤着你吧?”
君疏月摇了摇头,像是怕生一般慢慢退回到许南风身后去。那年轻人见他无恙,便向许南风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离开。这时许南风突然在他身后喊道:“今日家弟承蒙公子相救不胜感激,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而已。”
那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而这时许南风注意到了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褐色长痕,不像是伤口,倒像是长期摩擦而出现的厚茧。
“南风。”
不待许南风多想,君疏月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方才在那马车里,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
“若我没有认错,是识欢……”
许南风闻言,心头不觉一震,浮方城陷落之后,红拂一直在暗中寻找识欢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许南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所有一切与浮方城有关的人和事都应该随之永远被埋葬,然而现在这个识欢非但没死,竟还出现在了澜城,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池寒初也在人世?
那马车穿过人流熙攘的街道,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在一栋古旧的宅楼前停了下来。君疏月并没有认错,那赶车的马夫确实就是在浮方城陷落后一直下落不明的识欢,只不过短短半年时光,他脸上的青稚之气已是荡然无存,双眼中锋芒凛凛,像是一柄随时要取人性命的利剑。
马车停稳之后,识欢转身掀开了车帘,车里的人从头到脚都笼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他像是不能见光一样,整张脸埋在黑暗之中,身形佝偻得像是一个迟暮老人,每走一步身体都像是要散架一般。
尽管走的勉强,他却始终坚持没有让识欢搀扶。而识欢也像是与他有默契一样,背过身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
“我们暂时先在这里落脚。”
识欢推开落满积灰的木门径自向内走去,这地方年久失修,破乱不堪,根本不能住人,但是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这已经算是半年来住过最好的地方。
“尽快找到许南风和君疏月。”
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已经让闻雪等太久了,我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办到。”
“是。”
仅仅半年时光,识欢仿佛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无论是谈吐还是眼中暗藏的杀机都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而冷冽。
那日苍廖带着重伤的池寒初离开时,也将被项天陵废去右臂昏迷不醒的识欢一起带离了浮方城。他醒来后才知晓段闻雪已经死在了君疏月的手中,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他把自己关在房中足足三天三夜,池寒初把他拖出房门的时候,他就像是路边一条垂死的野狗,又脏又臭,了无生机。
他已经无法握剑,所以也就已经失去了为段闻雪报仇的资格。他的手如今就像池寒初的面孔,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丑陋。
识欢因为先天不足,所以天生痴傻,这些年段闻雪也曾想过要替他医治,虽有好转却无法除根,没想到这次他的死给了识欢莫大的刺激,竟让这顽疾不药而愈。
可是有些时候糊涂反而是一种幸福,清醒了也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为了报仇,池寒初把自己仅存的功力全都灌入了识欢的体内,罗刹心经上的武功与玉髓经完全无法相融,每一次被池寒初传功的时候,识欢都以为自己在经历一次死亡。但是他最终挺了下来,自此之后便是脱胎换骨,犹如再世为人。
这半年来,他们两人就像是两具行尸走肉,白日里躲避着各派江湖人士的追杀,到了晚上再杀人取血练功。识欢亲眼看着昔日风华绝代的池寒初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而自己亦在清醒中不断地徘徊在失去段闻雪的痛苦里。
此番他们来到澜城正是因为不久前红拂离开澜城寻找识欢的下落被苍廖发现。他们一路跟随红拂来到澜城,没想到就在她回城的当夜,玉飞尘对许南风痛下杀手,而红拂亦为了保护他而殒命。
但找到了红拂,自然也就等于找到了许南风和君疏月。
池寒初走入屋中,在铺满灰尘的床板上坐了下来。他将斗篷慢慢取下来,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当初他因为罗刹心经走火入魔之时就已经毁去了大半张脸,如今那张脸不但遍布伤痕,而且干瘪黑瘦得犹如耄耋老人,已经完全不看出昔日的风采。
“今夜我需要你带十个活人回来。”
“我知道。”
“最好是孩子,要纯阳之身的孩子。”
“好。”
识欢在屋中转了一圈,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一起丢了出去,然后把四周的窗户全都关上。
“我去街上买些吃的,你休息吧。”
池寒初没有再理会识欢,而是缩在床角的背光处,仿佛那窗缝里透出的光会灼伤他一样。识欢无声无息地走到屋外,此刻雨势比方才更大了一些,他没有伞,也不在乎自己会被淋湿,就径直向外走去。
从失去段闻雪的那日起,对于他来说除了报仇以外,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了。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散了,沿街的铺子也有不少打烊关店了,从乾州一路赶来识欢身上的银两已经花去了大半,剩下的只够买些馒头充饥。
池寒初如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他每天饮些人血就能续命,但识欢不行,他还要活着去给段闻雪报仇。
若不能亲手将许南风和君疏月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日后就算入了阴曹地府都没有颜面去见段闻雪。
他在一家酒楼前站了片刻,正思索着该去哪里买干粮,岂料那伙计狗眼看人,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个乞丐,便十分不耐地上前来驱赶。
“去去去,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
他推了识欢一把,不想对方没动,他自己反而向后狠狠摔了一跤。
“你!”
识欢瞥了他一眼,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可对方却认定是识欢推了他,追上前来抓住识欢的衣袖用力一扯。那半截衣袖被他一把扯落下来,露出里面狰狞恐怖的伤疤。
对方见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没缓过神来,识欢的另一只手已经钳住了他的脖子。
“找死。”
“不……”
识欢几乎还没用力,对方的面孔已经涨的通红,他不断地挣扎呼救,把店里的客人都给吸引了过来,可识欢不管不顾,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直接拧下来一般。
“快住手!你要杀了他了!”
这时围观的客人中冲出了一个人,识欢本不想理会,但看见那道白影飞扑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地松开了手。
“主,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