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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人不少,陈简在外头等着。等得闷了,她去建筑外面散散步。打老远见着有卖冷饮的小食铺,她舔舔唇,到底忍住了。没走几步,是一大块修建齐整的草坪,一个穿灰色夹克的老头推着一个大红风衣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奶奶从她面前走过。再旁边,接近水泥路的边缘处,蹲着一个男孩。圆头黑色小皮鞋,白色长袜子,白衬衫,黑色背带衫,背头,手里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树棍,戳着地面。
陈简近了一看,地上小小的几个黑点,蚂蚁嗖溜溜转着爬。她莫名的正义感发作了,这小孩怎么能这样啊,好的不学倒是学会戳着欺负蚂蚁了,这再恶劣一点,不得拿火烧拿水淹啊,更近一步,杀狗虐猫也不是做不出来的。这样的小孩她是见过好几个,家长只觉得孩子不懂事,可却不知道,懵懂中放任本性的杀戮最叫人觉得可怖恐惧遍体生寒。
她站立着,望着男孩的头顶,就开了口:“小孩,蚂蚁也是生命,你不能……”她话还没讲完,就见那几只蚂蚁,在从天而降的树枝的引领下,被齐齐引着,赶到路沿旁一个黄豆般大小的蚁洞里了。几个黑点点瞬间没了影踪。
陈简话头被截住了。原来这不是潜在的小变态,却是个背带衫的小唐僧。小唐僧扔了树枝,起了身,露出一张脸。光洁的额头,眉眼生的好,冷傲得很,不屑讲话的样子。男孩看她一眼,拍拍手,走了。
陈简望着他背影,倒是笑了。多像她看到的照片里承钰小时候模样呀,明明做的好事情,偏偏成日拿那副眼神看人,一副瞧不上全世界的模样,叫人想撸了他衣服好好揍一顿。
她见耗了挺多时候,便沿着原路往回走。边走边脑子里就在想:如果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子,长到半大了,该也是那副拽拽的讨人揍的模样。倒时候她是应该打他呢还是打他呢或者打他呢?
想着她又笑了,抬头一望,是妇幼的科室的标志。她垂了眼,又难过地想:有什么好揍的,反正也生不下来。
人稀落了好些,她在候室坐下了。有护士唤了她的名字,陈简起身站起来,转身的一刻,她无意识地向门外望了一眼,见到刚才无意中碰见的男孩刚好从门前走过。她突然觉得心绞在一起般地难过,心里想:要不就生下来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想着,又听到护士在唤自己的名字。护士见喊的女人起了身,却又不动了,便朝这里走来。护士说:“是陈女士吗?”
女人却抓了包,低低地丢下一句:“不打了。”
护士愣一下,便见到女人匆匆走向门。门刚被进来的人推开,女人和来人撞了一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陈简脚步飞快地走,脑中有时候乱哄哄,有时候又空白一片。她只觉得身子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叫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快到电梯口,突然停下,又后悔了离开了,于是转身,跨出两步,突然又顿住。站了好几秒,终于一咬牙,抓紧了包,决定生下来。
她这自我斗争的功夫,电梯已经挤满了人。她望一眼,索性朝不远处的楼梯走。陈简心里存了心思,脚步快极了,也没注意看脚下,蹬蹬下了几楼,在二楼的楼梯阶,脚步开了小差,赤溜溜一滑,她整个人摔躺下去。
她抓了扶杆,打着抖站起来。吸了口气,抬了脚要继续走,小腹却猛地一坠,撕心裂肺的痛传过来。她垂了眼,几乎绝望地看见有血色从裤中渗了出来。
这个孩子终究与她是无缘的。
陈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照空。白日沉峻的一叠叠大楼,在这样的时刻,被晚霞染上,都显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柔。她的身体内部仍然残留着利器探进去搅动的感觉,冰凉的触感,把生命彻底拉扯出来了。
她这时候才清晰又痛苦地认识到,她与这曾经到来过的生命,再也无了联系。
陈简沉默地走,哪儿也不想去,也不知道去哪儿。她不自觉走了个偏路,抬头望到一间清真寺,蓝色的圆圆的顶,有扎白头巾的男人陆续走进去。她恍惚间听见来自异域的祈祷声,又听见有人在身后朝自己尖叫。
尖叫?为什么要尖叫?
她愣愣转头,就见一辆黑色的车急速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陈简醒来是在好几天以后了。她身下绵暖,有棉絮吸足了阳光后的味道。她睁开眼,看见光线从窗户斜进来,照在恩一白净的脸上。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海浪声。
陈简有一秒的发愣,她想起来,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体内体外传来锐利的痛。她动了动唇,开口:“这是哪里?”
恩一转头看向她。连日靠营养液维持生命,她的颊瘦下去了,嘴唇失了血色。房间内有消毒水清扫后的气味。
他回答:“海边。”
陈简嗓子灼烧得厉害,又觉得下肢有紧的包裹住的僵硬感,手一摸,是石膏。她愣愣地问:“我腿断了。”
他望她一眼,“断了。”
陈简头垂下,头发散着,留给他一个沉默的白色额头的形状。恩一瞥她一眼,说:“知足吧,命没断。”
陈简抬头,说:“哦。”
恩一被她这声哦给气乐了,他抿一口水,对她讲:“很开心是吧,我也开心着呢,你说生命是不是就惊奇得很,到处有乐子呢。我就怕哪天中午呀,我打一个盹,结果有人进来跟我讲,哎呀跟你讲个好笑的,你家姑娘啊,刚刚自己把自己作没了。”他停一下,又问她:“陈简我问你,好不好笑,啊?你说好不好笑,你可真能给人逗乐子。”
她别了眼,咬着唇,也不看他。
恩一没打算放过她,说:“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活得挺没劲的啊?你是不是不折腾点东西出来觉得生命没有意义啊?”
她终于拿眼睛看他了,赌气一般讲了个是。
恩一又给她逗乐了,他近了窗户。把窗子推开了,有海浪声传过来,他指着那蓝天跟她说:“听见没有,海,不远处有个崖,百来丈高,你要是觉得真活得没劲,我可怜你,领着你过去,给你加油打气,看你跳下去。运气好一点,立刻就没了命,我也行行好,给你请个最好的入殓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装进最好的棺材里,你说你喜欢葬在哪儿,我好提前安排一下,你说啊?”
她又犟了声,只瞪着他,不说话。
他又喝口水,笑了:“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真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人了。我把这福报全给你,祝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换一副和顺的简单心肠,和和顺顺的过一辈子。”
她仍旧瞪着他不讲话。
恩一说:“觉得委屈了?委屈就对了。你委屈,你怎么不问问别人委不委屈?我这辈子还没怎么同情几个人,这下我倒还真有些同情你那小情人了。你说能看上你,是不是祖坟上冒凶光了?”
陈简都要气哭了,她说:“你别说了,别说了成吗?”
恩一打住了。半响,他说:“好好呆着,把腿养好前,哪里也不许去。”
陈简刚要开口,有敲门声。恩一说进来,有人进来,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他滑动轮椅向着门边,她望着他的后背,问:“你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又要关我了?”
门开了,他回头看她一下,说:“知道就好。你折腾别人我不管你,你要是把自己命折腾进去了,那是你蠢,能叫我笑话你一辈子。”
她垂了头,不讲话了。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他声音传来:“好好反省。”
她仍旧垂了头。那关上的门突然又开了,恩一清瘦的脸颊现出来,她抬头望他,他看她一眼,又丢给他一个字,“蠢。”
她气的要锤被子,这人怎么这么气人呀!那门再次合上了,彻底没了声息。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只觉得灵魂飘起来,蒙蒙团团的模糊的水气,冷冰冰望着床上的身体。
忽然间,气散了,她就彻底醒了,头脑也清楚了。
陈简找回了思考的逻辑。又去回忆醒来前的事情。那路那个样子的,那车怎么就好好来撞她了呢?
承钰收到那封匿名信是在他母亲的病房里。这几天的日子,陈简又不见了。他简直又气又恨,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女人!气恨归气恨,夜里的时候,他一边咬着牙恨她,一边又担心她是否吃好睡好,一大一小是否平安。
这天他来探望他母亲,手中拿了只苹果静静地削。有护士推门进来了,递给他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护士说:“有人要给你的。”
承钰接了。那纸上是没有姓名的。他抬了头问:“送信的人什么样子的?”
护士说:“是个亚洲男人,个子不高,穿一件棕色的夹克,有点邋遢,交给我后就走了。”
承钰回想一下,不记得有认识这样的人。护士离开,他将信封拆了,里面是打印的纸张。
纸上携了一个晴天霹雳。
那纸上说,他母亲花钱找通了人,将陈简给撞了。大的从阎王爷手下抢了条命,小的却没有好运了。那一张张白白的纸上,附了照片,金钱的流水单,抓拍,通话录音的文字版。齐齐地堆到他的面前来。那信上还说,要他不要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