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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太子妃满面憔悴地躺在卧榻上,身上的素服自然是没来得及更换,额发有些散乱,似乎是被汗打湿的样子,双颊潮红而嘴唇苍白,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但看见太子与纪青盈并肩而来,还是有一丝惊疑震怒的神色飞快从眼中掠过。
“见过太子妃娘娘。”纪青盈微微屈膝一福。
“嗯。”太子妃的双手不自觉地合拢更紧,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神情变化,可也再没说出什么端庄和蔼的言语来。
“太子妃这是身体不适?”太子看了几眼太子妃的模样,便开口淡淡问道。
“太医说,臣妾有些血虚。”太子妃微微垂下眼帘,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些楚楚之态,“也是臣妾自己逞强,想着殿下的身体,也挂念着殿下的声名……”
“那就不挂念宫规国法了么?”太子全然不在意太子妃的宛转作态,单刀直入地截口。
以这句话的严重程度而言,多少有些石破天惊的味道,太子妃并身边随侍的众人,甚至包括太子自己的随行众人与纪青盈在内,人人都望向太子——这个祖宗又要出什么大招?
“欺君之罪,傅琳琅,你可承担得起?”太子冷冷道。
欺君之罪,九族连坐,这个道理人人皆知。
而青宫储君则历来是一个颇有些微妙的地位,一方面,青宫储君与其他皇子完全不同,论身份为君不为臣,只在皇帝一人面前以臣自称,在其他的百官万民面前,都不只是一个尊贵的皇子,而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的顶顶顶头副总裁。
然而,历来青宫多悲剧,重华殿前路更难,无数前仆后继的悲剧太子都证明了,越早确立地位,越难坐上龙椅。中间这个漫长的过程里很有可能会出各种变故,毕竟太子只是太子,上头还有一个随时可以倾覆天地的皇帝在,所以连带下来的结果就是,欺瞒太子虽然也是大罪,但只是听着严重,往往实际处罚定性的时候都会以其人其过衡量处置。
“殿下此言何意?”太子妃忙挣扎着起身,荷意等人也快步上前相扶,“殿下是要搜查臣妾的昭华殿?还是觉得臣妾此刻的病……咳咳咳,”说没一半,就咳嗽起来,双颊愈发红了,原本就有些散乱的鬓发也更加狼狈。
纪青盈看着太子妃此刻全然不复惯常的端庄模样,不由心里摇了摇头。难怪傅贵妃会想要亲自到昭华殿莅临指导,太子妃虽然也是傅氏女,但与傅贵妃相比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前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太子太强大,气场智谋手腕魄力甚至连颜值都样样碾压,才会让太子妃一直无所作为。但是现在看来,太子妃傅琳琅的成长空间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其实太子根本就没有甩出干货来,就是大帽子忽悠了一句,太子妃就炸毛了。沉不住气是一方面,这自己就主动引到了搜宫和装病是怎么个意思?——当然,这装病其实是有点过于明显了。
鬓发散乱、额角生汗、双颊潮红,这些都是病状没问题,也很逼真,然而从太子妃被抬回昭华殿,到太子从重华殿过来到现在几乎大半个时辰,那就是两个多小时了,这头发难道都不整理的吗?额角的汗不擦吗?
一个平素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年轻姑娘,就是在重华殿前晒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昏倒,严格地说最难受的地方应该是膝盖吧,要搞成一副虚弱颤抖,疑似流产的模样谁能信啊!
太子淡淡地看着太子妃,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俊彦脸孔上毫无神情变化,然而这样不动声色之间的威严与杀气,却让整个昭华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纪青盈站得离太子最近,只不过比较幸运的是稍微落后半步,所以理论上是在太子视线范围之外,相对还好一些,但也是有些想要低头。
太子妃在荷意等人的搀扶下正对太子,才是真正的如芒在背。
“殿下……咳咳……”又由身边的人拍了拍顺过气的太子妃勉强咬牙镇定了些,“殿下到底是何意?臣妾可满心都是为了殿下啊!”
“德海。”太子哼了一声。
纪青盈这才看见,上前几步、走向太子妃的德海公公手里捧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大叠各样的纸张,看着很像供状。另外托盘里头还放了两三卷册子。
???
这不是她之前抄经用的册子么?
至于那些供状和纸张上的字也都眼熟的很……
“殿下……”太子妃似乎有些明白了,本能地朝纪青盈看过去,又惊又怒。
太子亲手将那托盘里的十几页散纸拿起来,在太子妃眼前晃了晃:“这是你昭华殿里内官和宫人的笔迹,傅琳琅,孤是不是小看你了,你身边卧虎藏龙啊?”
“哗”的一声轻响,太子将那一叠纸都直接扔在了太子妃脸上,纸张碰到太子妃面孔的幅度其实极小,大约只是有些感觉但完全不痛,可是太子妃满心的羞辱几乎是血灌瞳仁,只怕比直接正反手一百个耳光还要痛苦羞耻。
字纸散落满地,太子又冷声将话说的更清楚:“好个贤良端庄的太子妃,好个贤孝恭谨的傅家女,你就是在皇后娘娘与二殿下的祭礼抄经之事上,这样陷害东宫妃嫔、欺哄愚弄于孤的吗?你当孤是瞎子还是傻子,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两句,太子已是声色俱厉。
太子妃全身都在颤抖,而荷意等人更是惊惧万状,几乎都是手足酸软,索性便跪了下来。
太子妃并不想跪,可是也站不稳当,踉跄了两步,终于跌坐在地:“殿下……”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转回平淡:“傅琳琅,论心机智谋,你比你姑姑差太远了。但也是因着如此,孤前两年才对你宽和些。不想你如今并没有变得更聪明,倒将你姑姑的那点子阴毒学尽了。莫要再口口声声以‘臣妾是为了殿下’云云的废话自欺欺人,孤与你从无夫妻情分,以后也不会有。”
言罢便转了身,吩咐德海公公:“太子妃傅氏在皇后与元舜太子祭祀之事中挟私欺君,不孝不忠,昭华殿即日禁足,不许参与之后祭祀。协理东宫内务,并祭祀之事,皆由侧妃梅氏暂领。傅氏陷害昭容纪氏一事,既已查实,将卷宗交宗景司,昭华殿代笔抄经、陷害纪氏之人,尽皆杖毙。”
“殿下。”因着太子转过身,纪青盈就重新回到他视线范围里了。飞快的四目相对了一瞬,纪青盈也不知道心里这时候是什么滋味,只是低低叫了一声。
只不过,此刻昭华殿内过于肃穆严峻,除了太子妃已经在震惊被悲愤之中落泪、还有应声领命的德海公公之外,几乎没有人发出其他声音,所以纪青盈这一句“低低”的“殿下”,其实人人都听得清楚。
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顿一顿,便直接向外走了。
当然,掠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慢了些,而他的右手,也是微微舒展开了。
纪青盈连看都没有看向太子妃,只是自然无比地跟了上去,只是并没有将手交给太子。
太子大步出了昭华殿,手心一直空落落的。纪青盈低头跟着,看他修长的手指那样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姿势,一直抿着嘴忍不住偷偷地笑。
谢允反应快,小苜蓿眼神好,德海公公积年老练,三个人都对着一点点的细节看得清楚,自然也就都向后再停一步。
太子又走了几步,终于驻足,回头扫了一眼纪青盈。
谢允等人几乎是瞬间飞跃进入自动化流水线,同时低头到脖子都要断了,强力表示听不见也看不见。
纪青盈其实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只是抿着唇,双颊笑意藏都藏不住。
“又高兴了?”太子淡淡问道,脸上神情还是那样毫无波动。
纪青盈想想才明白,太子是问她有关刚才在昭华殿的一通发作。
“恩,高兴。”纪青盈点点头,太子妃当时陷害她的手段也算不上多高明,只不过是以上对下的硬性欺压,再加上特殊时期太子压力大、心情差,架桥拨火,同时也是在赌太子对她不过贪于美色,没有多少真正的眷恋和兴趣。
而太子当天就追到了梦蝶轩一番解释安抚,就更证明了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太子妃。
既然他是相信她的,那别的也算不了什么。
即便当时纪青盈不是这样想的,到了现在,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就换了想法。
不过她也得承认,看见太子妃掀开了端庄面皮,露出这样狼狈模样,她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暗爽。
毕竟太子当时就算是将计就计,还是实打实地在东宫众人面前打了她骂了她,让她跪下受辱,当时的滔天委屈悲愤,她也没那么容易忘记呢。
现在太子妃再狼狈,也是在昭华殿的亲信环绕中闭门斥责。
不过太子此行的分寸,想来也有他的道理。大约与傅贵妃的角力与制衡,如今也就是如此了。
太子向她靠近了一步,拉起了她的右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孤说过的,以后不会再委屈你。”
纪青盈仰脸去看他,唇边的微笑绽放如一朵盛放的小玫瑰,她也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他手心里:“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