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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海公公应声去了,太子又在寝阁里低头去亲纪青盈。纪青盈伸手抵住他:“殿下——皇后娘娘这是要……”
太子淡淡哼了一声:“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这也算不得如何稀奇。”
“可是,”纪青盈想想还是不太明白,“皇后娘娘应该明白这凤位是如何得来的,怎么会违逆殿下呢?”
太子看着纪青盈因着憔悴反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明艳脸庞,忍不住又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小夏氏是夏家这一辈的幼女,你瞧着她平时做派好像稳重得很,那也不过是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罢了。”顿一顿,唇边便浮起一丝冷笑,“她若是真有当年淑妃娘娘一半的沉稳本事,何需孤扶她到如今的位置。”
纪青盈心知这位淑妃娘娘便是指当年抚养过太子好几年的夏淑妃,也是当今夏皇后的亲姐姐。当年要不是夏淑妃病故,怀渊太子不会在其他妃嫔宫中继续辗转换手抚养,也不会有如今这位文惠皇后。
“淑妃娘娘,早年好像也不是很得宠?”纪青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接了这个话题。虽然她偷看彤史之事不便让太子知道,但太子当年曾经由夏淑妃抚养,原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纪青盈知道也不奇怪。
“淑妃娘娘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提到这个话题,太子便缓缓叹了一口气,牵了纪青盈的手坐下说话,“当年皇上后宫妃嫔众多,除了先皇后之外,谁的恩宠都是朝不保夕。淑妃娘娘能抚养孤,也是得了皇上的几分看重,和先皇后极大的信任。至于表面上的恩宠,哪里有什么要紧。”
纪青盈不由微微蹙眉,听太子此刻言语之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对夏淑妃的感情丝毫不逊于生母栾皇后。
而再想想天宪初年彤史之中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载,纪青盈也大概能明白一点太子的意思。
群雄逐鹿之中,往往活到最后的都不是最初参战的。前头冲得太猛,通常都会是众矢之的,保存实力还是很重要的。
“可是,”纪青盈还是有些在意,“殿下刚才也太着急了些。无论如何,贤妃娘娘已经登上了后位,那名义上也是殿下的母亲。这样直接顶撞还是不太好罢?哪怕先听听皇后娘娘的旨意是什么呢。”
“在宫里这么多年,你是真的没有看懂?所谓的规则规矩,到底是给谁看的?”太子看着纪青盈的眼睛,唇边的那一点讥诮泯了去,倒添了几分认真,“这凤仪中宫的意思是什么,贤妃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孤如今能抬举她上去,将来也自然能叫她下来。若是贤妃安分,孤也不是容不得再多几个月,给她个凤仪大典、告祭太庙的时间,可你瞧瞧宝音、再看看他们夏家送进来的人。孤如今仍旧给贤妃这个上位的机会,是孤最后的容忍。这个时候给梦蝶轩传旨?这根本是要看孤的底线了。”
“殿下也瞧见了夏家姑娘?”纪青盈心里有一丝隐约的痛快,“她长得很好看呢。”
“天下美人多的是,孤却没那么多功夫。”太子拍了拍纪青盈的手,“有你这一个小醋坛子,够孤操心费力的了。除夕宫宴的座次,原本是孤的意思。如今看来,果然京中的名门之女更稳重些,有关夏家女的封赐奏章,孤已经驳回了礼部叫他们再议。之前想着当年淑妃娘娘的抚养恩义,孤也不介意给她个三四品的位分,无非是一份俸禄罢了。现在看着,还是高了。”
“那皇后娘娘岂不更讨厌我?”虽然纪青盈心里多少有些甜蜜,知道太子是在护着她,但是想着夏皇后即将生效的太后身份,还是觉得十分棘手。傅琳琅虽然已经被送出了宫,傅妙庄可是还留在肃帝身边。前一个*oss没死透,新的boss又即将出现,像之前傅妙庄在梦蝶轩那次疾言厉色的威胁一样,太子难道还能整日守着她么?而她这个再度滑落的七品身份,别说夏皇后要对付她,只怕梅侧妃或者宝音乡君到时候身边的大宫女品级都比她高一些。
“在宫里,大约只有孤喜欢你了。”太子唇角微扬,直接应道。
纪青盈不由白他一眼:“殿下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太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可是喜欢孤的人,不是也只有你一个?”
“谁说的。”纪青盈撇嘴道,“喜欢殿下的姑娘可多了去了。”
太子笑笑:“喜欢青宫的姑娘倒是不少,喜欢我孟怀渊的大约也只有纪小怂你一个。”顿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里又隐约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正经论起来,我或许还是不如二皇兄罢。”
纪青盈心里微微一震,直觉太子这句话大有深意,说不定也是沉积已久的心头阴影。
果然,在她怔怔地望着太子的这一刻,系统提示飞快地闪过:【确认太子心理阴影任务完成进度:60%】。
“殿下……”纪青盈想想越发心酸,兄弟姐妹之间,其实很避讳比较。龙生九子,九子有别,每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长处短处。身为父母的,其实应该是要好好培养每一个孩子的自信与优点才对。只不过宫里的父子亲眷,都无法以常理衡量。怀渊太子自少时到如今,不知被人比较了多少年。
若是二皇子孟怀清还在也罢了,偏偏二皇子早亡,这已故的人自然是最好的。肃帝栾后也好,群臣百官也好,人人都想着二皇子若还在,会是如何的温厚仁孝,德沛天地。至于眼前的怀渊太子无论如何殚精竭虑、夙夜操劳,还是免不了“不若其兄”的一句评语。
“殿下。”纪青盈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唇低声道,“其实殿下不必太拘于人言。二殿下若过于温厚,必然失之决断。殿下即便当真要与二殿下比较,也是各有所长。可是,”顿一顿,又和声道,“殿下又何必去比较?外人说什么都是磨牙,身边的人,自然是珍重殿下的。”
“身边的人?”太子静静望着她,极轻地重复了一次,“譬如呢?”
“譬如……”纪青盈微微低头,“譬如德海公公,譬如谢允统领,还有英国公,谦王爷,聂大人……”
“恩?”太子起身,伸手去挑她的下颌。
纪青盈抿了抿唇:“我当然也是……”一句话没说完,太子低头吻了下来。
梦蝶轩里,再度春暖香浓。
天宪二十年的上元佳节,是肃帝朝的最后一个节庆,也是两日后即正式登上皇位的靖帝朝前一个很微妙的日子。
夏皇后向着梦蝶轩纪昭容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并无人可以得知,其实也并无人会在意。六宫与东宫之中议论纷纷的只有一点,是怀渊太子在登基之前的最后一晚没有召幸那位即将被晋封为宁妃、傲视其他妃嫔的梅氏,倒是那位被辅臣宗亲们一直认为应当送离宫城甚至盛京的纪青盈,虽然在新帝登基之后品级会一落千丈,但显然恩宠仍在,不可小觑。
“殿下,这样会不会为你惹来许多非议?”当夜色阑珊,全身都已经彻底没了力气的纪青盈躺在太子的臂弯里,轻轻问了一句。她总还是有些担心。九五之尊的位置虽然是无上的尊位,却也不是可以完全不受威胁、不受限制。
肃帝尚在,恭亲王尚在,甚至连看似到了绝境的傅妙庄也仍旧在皇家族谱里保住了一席之地。
只怕怀渊太子称帝之后的路,也并没有比如今好走太多。
“会。”太子带了一丝餍足的微笑,轻轻捻了捻纪青盈的发梢,“辅臣宗亲,自然是有他们的想法。孤某些行事之道,也会被他们议论或劝阻。不过,孤也得让他们知道,何为君臣。”
纪青盈不再多问,她明白太子的意思了。如今太子登基在即,固然需要宗亲与辅臣们的大力扶持,可是也不能过于倚重、以致受制于人。
其实太子今日来梦蝶轩探望她,对于纪青盈而言已经算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安抚,对于两个人的感情也算说得过去。但是太子却又进一步选择直接行幸留宿,那多少也是向着夏皇后甚至宗亲辅臣中的盟友打出一个信号,提醒他们什么是君臣主仆,尊卑有别。
“睡罢。朝廷上的事情,你也不必为孤担心太多。”太子低头又亲了亲她,“还是说,你其实还不困?”
纪青盈立刻听出了太子话音中的危险信号,赶紧埋头在他怀里:“困了,困得很!”
这温暖又坚强的怀抱,一直是她最能安眠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这大盛肃帝朝与新帝朝交接的一夜,纪青盈居然在太子的怀抱里睡得格外不安稳。
少年的旧事,模糊的父母与兄姐笑容,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语,无数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左冲右突。一时是欢笑,一时又是惊慌恐惧,大量的信息中混杂着阴谋与危险,仿佛要呼之欲出,又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雾霾掩盖,看不清楚。
而当夜深人静,满额是汗的纪青盈再度从睡梦中惊醒,重新扑进太子怀里调整呼吸的时候,她脑海里居然只有两个清晰的字——江州。(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