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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萤还歪在陆阳肩头说话,对面的岑景忽朝他二人走过来,拿了个手炉,一言不发地塞到她怀中。
“还请公主以大局为重,凡事适可而止。”
说完,他有意无意瞪了陆阳一眼,才转身离开。
几日下来,这个人的敌意如此明显,他自然有留意到。容萤心不在焉地抱着手炉,转头看到陆阳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冲她使眼色,大致意思就是:解释一下。
她不在意地拢拢头发:“什么呀。”
陆阳慢吞吞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你想要我说什么?”容萤倒是乐了,把手炉放到他掌心里暖着,“这也不能怪我呀。本公主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遭人惦记也不奇怪嘛。”
他笑了笑,随后又摇头:“别这么张扬,当心惹人怀疑。”
“不要紧的。”容萤摩挲着他的手背,冰凉的肌肤在手炉下开始渐渐回暖,他的手指很修长,虽然已有些粗糙,但看上去仍旧赏心悦目。
“跟着钱飞英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知道我爱粘人,不会起疑。”
陆阳颔首嗯了声,忽然回过味儿来:“对他们也这样过?”
“哎呀,那是逢场作戏啦。”容萤搂着他胳膊,“原本是打算让岳泽找个机会混进来,可巧遇上了你。”见他还颦着眉,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抚平。
“好啦好啦,又吃醋了?真是年纪越大,心眼儿越小。”
陆阳将她手拿下来,趁四下无人,才飞快握了握。
“我倒不是在想这个。”他移开视线,看向那边尚在与钱飞英说话的岑景。
总觉得此人……
好像在哪儿见过。
又歇息了一阵,众人才再度启程,紧赶慢赶,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下一个驿站。
他们一行人数不多,但也有十来个,小小的厅堂瞬间被挤满,店伙一个去给他们安排住处,一个张罗着准备饭食,上上下下的跑,忙碌不已。
出门在外没法讲究,眼看着房间尚未收拾出来,又怕容萤饿着,钱飞英便先叫上菜,就在楼下用了。
小地方都是粗茶淡饭,哪怕有鱼肉,也算不上可口。容萤倒没觉得有什么,亲手给陆阳盛了碗汤,钱飞英却吃得破不顺心,直嚷嚷要叫酒,岑景在旁出声:“将军,在外不宜饮酒,会误事。”
钱飞英听着有点委屈:“就一壶?”
“一壶也不行。”
容萤正在给陆阳夹菜,闻言偷偷和他咬耳朵:“看见了吧,他谁都管,不只是我,连自己顶头上司都不放过。”然后又补充,“所以你不能怪我张扬,我又没招惹他。”
陆阳听着好笑,正要说话,那门外也有一架马车停下,车内的人带了个仆从,慢悠悠地往驿站里头走。
“小二、小二!”
那人不耐地唤了两声,“还有客房么?”
店伙刚把酒菜端上来,急忙应声,“哎哟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了。”
“什么?这才多早,就客满了?”
来者声音越听越耳熟,容萤和陆阳都不约而同往门外看去,这一看倒是吓出一身冷汗。
男子年近三十,穿了件精致的长袍,虽是文人打扮,瞧着却像是哪家的老爷。
待仔细打量那相貌,六尺长短,一对三角眼,唇方口正,手执折扇,竟然是杜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好端端的会在此处遇到他了?
容萤捏紧竹筷,在心里暗道:但愿他没认出他们俩才好。
刚这么想,钱飞英毫无征兆,嚯的站了起来。
“杜兄!”他喜上眉梢,当即离了位子过去,只见对方微微一怔,很快也露出笑意,拱手回礼。
“原来是钱兄,好久未见,真是巧啊。”
钱飞英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当你还在江陵任刺史,想不到你也到这儿来了,可不是巧么。”
“哎,都是一言难尽啊。”
唯有容萤听着直咬牙,转头与陆阳对视,神情交汇。
居然是认识的?
怎么办?
此时若抽身离开未免太明显,可这杜玉是个精明之人,要是不走,他必然会认出自己。见钱飞英已把人往这边领,陆阳刚想起身,容萤忽然摁住他:“你别出声。”她想了想,把他发髻散下来,勉强遮住脸。
“能在这会儿遇上你真是万幸啊。”杜玉搓手,“我正愁着是不是要在马车里过一夜了。”
“不妨事,一会儿你和我挤一挤。”说着,钱飞英冲容萤抱了抱拳唤了声公主,“这位是卑职的好友,前江陵刺史杜玉,杜大人。”
容萤冷眼瞅他,半晌无话。
对方倒是脸皮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笑吟吟道:“公主万安,上回匆匆一别,因担心您的安慰卑职日夜揪心,茶饭不思,好在如今见公主这般风采,卑职也安心了。”
……
真想找人把他拖出去喂狗。
容萤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钱飞英倒是听得咋呼:“这么说,杜大人与公主还是旧相识?”
“那是自然。”
“原来如此,那再好不过,明日咱们亦可结伴同行,来来来。”他正准备叫店伙再备一副碗筷,容萤拍桌而起:“慢着。”
她目光冷峻:“我和杜大人从前有些小过节,不便一桌吃饭。”
钱飞英闻言一愣,杜玉笑着摸了摸鼻尖,略显不自在:“公主千金之体的确不适合与下官同坐。不打紧,不打紧。”他向钱飞英摆摆手,“我去别桌用饭,一样的。”
见他走远,容萤和陆阳都松了口气。
“你放心,他没认出你来。”她低声安慰。
话虽是这么说,可钱飞英这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性子,居然二话不说遇上人就往自己队伍里添,往后还得跟杜玉一同走,迟早是要东窗事发的。
一顿饭食之无味,陆阳早早回到自己房中。
他坐在桌边,摁着眉头思虑。
容萤这次北上去京城,沿途只有岳泽暗处护送,裴天儒则是负责与定王的人联络。拿下丰河城是件大事,难道就真的放心只他们几个人出发么?
越想越觉得奇怪。
原本就没理清头绪,现在又多了个杜玉戳在眼窝子里,谁也没料到他如今居然跟着端王混上了一官半职,这个程咬金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无论如何,自己是必须要留在容萤身边的,他得看着她才能安心。所以,杜玉不能留,一定要除。
月色渐沉。
荒郊野外的夜晚,安静实在让人惊叹。
驿站楼下的小二收拾完了桌椅,甩着巾子慢条斯理地走开,时辰已经偏晚,估摸着人都睡下了,陆阳才推门出去。
廊子上只挂着一盏灯笼,光芒暗淡,随着窗外的微风而摇曳,忽明忽暗。
他沿扶手悄然往西边最里的厢房处走,尚未过拐角,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陆阳还没转身,那人便淡淡开口:“这么晚了,容前辈不知是要去哪里?”
一回头,岑景就立在暗处,脸上看不出喜怒。陆阳自诩轻功不错,却也没能立刻觉察到此人的出现,当下警惕起来。
眼前的人,不是个善茬。
“出来散步。”
岑景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中缓缓走出,与他对视,“容前辈好雅兴,这时候了,散步?”
“不可以么?”他反问。
很少这么近的打量他,陆阳越瞧越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半刻又回想不起。
两人相对而站,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四周隐约能听到因用力握拳而响起的咔喀之声。眼见一场交手就要开始,旁边的门突然打开。
容萤满不在乎地开口:“这么紧张作甚么,是我找容叔叔过来的。”
岑景闻言才收了杀意,眉峰不自觉一拧,看向他:“夜已深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啦。”容萤挑起眉,把陆阳拉到自己身边,“重要的事!”
他不禁怒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被他那么一喝,容萤呆了呆,泪水瞬间溢满眶。
岑景登时四肢僵硬。
“我不过是见白天他说去过我家乡,想听听家乡的事儿。你怎么那么凶啊?人家想家都不行么。”
看她是真的哭了,不止岑景,连陆阳都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你别哭了。”他无奈,“我走就是。”
原地里容萤还捂脸哭个没完,指缝间见他走远,立马拽着陆阳进去,关上门。
“啧,可算是把这瘟神送走了。”
她松了口气正高兴着,一抬眸撞见陆阳一张黑脸。
容萤:“……”
“又、又吃醋了?”她揣测。
他不禁问出口:“你到底都跟着裴天儒学了些什么?”撒娇,耍性子,见谁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倒是很甜……
“这个呀?”容萤擦了一把眼角下的水渍,不以为意,“天儒说我是个姑娘家,学功夫不好,可也得有一技傍身,女人嘛,眼泪是最好的武器,这招真的百试百灵,哭一哭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表演给你看……”
说完,她把唇一抿,委委屈屈地望着他,不过转瞬,一双清澈的眸子几乎能滴出水来,明媚嫣然,雾气氤氲。陆阳看得怔住,不自觉伸出手,轻柔地给她抹去眼泪。
容萤顺势抱住他,双臂绕过背脊,搂得结结实实,声音糯软的:“好哥哥,不气了哦?”
“嗯,不气了”陆阳将头埋在她肩颈间,“……我本来也没气。”
他现在毫无防备,容萤偏头去,唇瓣在他耳根下摩挲,随后狡黠地呲开牙,张口在耳垂上咬了咬。
“嘶——”
陆阳伸手捂住,脚往后退了退,另一手仍抱着她。
“怎么样,疼吧?我还没用劲呢。”容萤倚在他怀中,笑得妖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我袖子里藏了把刀,这会儿挨得近,一刀子捅进心窝绝对致命,对付个把人不成问题。”
这个场景在脑海里格外的清晰。
陆阳垂下眼睑,忽然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
见他神色不对,很快容萤也反应过来。
是啊,他当初不就是这样死的么?
话题骤然间就变得沉重了。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隔了许久,容萤才从他胸前抬起头,“陆阳。”
“嗯?”
“你在想什么?”她笑问。
闻言他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摇头。
“偶尔我也在想。”容萤又靠了回去,“那时候的我,是不是真的打算杀你呢?”
陆阳身形一颤,眸中带了些异样,垂目却只能看到她的发丝。
犹记得那日临死前,他问过她的话,虽已过去许久,但如今想想,依然很在意那个答复……
与此同时,驿站之外,岳泽眯着眼睛从走廊上的小窗望进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陆阳刚才应该是想做点什么,不过被那个姓岑的给打断了。”
裴天儒颔了颔首:“我猜大约是和晚上后进驿站的人有关,许是那个人认识陆阳。”
“真的假的?”岳泽怀疑地盯着他。
后者胸有成竹,“看着吧,他们俩在里头腻歪一会儿,估计就该出来找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