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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之焕愣了一下,拿起自己面前的书,继续读了起来,假装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朱鹤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先生!您是不是心怀旧主?对我大齐朝不满?你这样的人怎能教授太子?!”他接下来连着演说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中心思想就是旧朝倒行逆施,新朝解民于倒悬,侯之焕心怀不轨之类的,后来甚至流于人身攻击。
侯之焕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不再念书了,看着书本愣神,在朱鹤的带动下,课堂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演讲场,几个伴读甚至捶桌子、鼓掌替他鼓劲。
二丫头拿起桌上估么着是穿越帝让内务府新搞出来的无漆原木铅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团了团站了起来,扔给隔着一扇屏风的大龙,大龙原本还在看热闹呢,接了这团纸之后看了一眼,神情严肃了起来。
上次算术的事他本就怀疑朱鹤,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不能赶他走,这次他站起来指责侯之焕,颇得大龙的心,大龙正在看热闹,却没想到二丫头竟传了这样一张纸条给他。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伴读们有些起哄,有些在观望,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依旧在装木头人,可他知道,课堂里发生的事,眨眼间就会传遍宫廷,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固然没有表态,可他纵容朱鹤闹堂羞辱老师,就是他的责任了。更不用说侯之焕在士人之间的地位了,经过几个人的口口相传,很有可能羞辱侯之焕的变成了他,让他尽失士人之心。
他究竟有多幼稚才会在二丫头提醒他之后,才想到他应该站出来。他隔着屏风的缝隙看了眼二丫头,“住口!”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朱鹤骂得口沫横飞正在起劲儿,却没想到太子站了起来,指着他让他住口。
“天、地、君、亲、师,师者为尊,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恩师?想必是这屋里太热了,让你乱了脑子,来人!把他扔到滴翠湖里,让他精神精神!”他一声令下,几个太监立时如狼似虎地冲了过去,有人拉胳膊有人拽腿,立时把朱鹤架了起来。
“太子!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朱鹤原以为自己得意露脸,却没想到太子翻脸这么快。
“来人!堵了他的嘴!”
立时就有太监脱了朱鹤的鞋子,脱下他的袜子塞到他的嘴里。
几个伴读里有和朱鹤好的想要跪下求情,还有拽二龙的袖子想要让二龙求情的。
太子指着他们道,“你们谁替他求情,谁跟他一起进湖里醒醒脑子!”
伴读们立时不敢说话了,至于二龙,他向来以哥哥和二丫头马首是瞻的,刚才二丫头跟哥哥的一番互动他全看在眼里,心知哥哥的一番表态很有可能是二丫头的指点,当然不会去替朱鹤求情了。
太子见朱鹤被架在空中抬出去了,走到侯之焕跟前长躬到地,“学生方才一时激愤,竟让他胡言乱语了许久,请老师原谅,万以身体为重,勿要因那附势小人动怒,气坏了身子。”
侯之焕没想到太子竟然出言阻止朱鹤,甚至将他扔了出去,他上下打量着太子,太子虽年幼,却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神色恭敬,礼仪极佳……其实太子……是个不错的储君……
“太子想让臣讲什么?”
“学生想让老师继续讲前朝末帝。”
“太子不怕臣胡言乱语悼怀前朝?”
太子想起二丫头写得乱糟糟的一段狂草中的一段话,“学生曾听人言,以人为鉴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衰,又所谓兼听则明,学生身边不乏朱鹤之流,提起旧朝便愤愤然指责无数,倒觉先生之论新鲜,请先生不吝赐教。”
侯之焕长叹一声,“旧朝也实伤民心,不怪百姓愤愤然。”他之前也知民生日艰,只是像大部分的京中高官一般,被京中的繁华跟地方官吏们报喜不报忧的奏报迷惑住了,以为只是小灾小难小民乱,真的发觉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
“大康朝……”他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开始从哀帝登基前十年讲起……
哀帝登基前的大康朝,太监当道,以太监总管卫孝廉为首的阉党把持朝政对文官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白龙教造反作乱,他以勾结白龙教的名义,构陷了几位一开始主张招安他的文官,派自己的侄子督军后来甚至为帅,打击白龙教,在打击失利之后,陷害军方高官,说他们贻误战机……也正是因为他的乱指挥,瞎指挥,使得白龙教蔓延全国,几近逼近京都,最后不得不下放军权和盐铁权给地方藩王,让他们自行剿匪,为藩王之乱埋下隐患。
侯之焕扬扬散散历数卫孝廉十大罪状,又说到哀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端掉了卫孝廉一党,第二件事就是——削藩,收回藩王手中的权利。可就是这一决定,捅了马蜂窝。
太子心中疑惑,“杀卫孝廉和削藩都是对的,为何天下大乱呢?”
“彼时卫孝廉势大,满朝文武,权贵世家迫于淫威或多或少都曾低头奉迎,哀帝彼时听从被卫孝廉流放归来的士人岭南党一党之言,对这些人多有打压,寒了人心,更何况那些士人多半是纸上谈兵之流,毫无治国之能……”
二丫头算是听懂了,就是说之前文官集团里或许有能力强的,但这些人早被卫孝廉给弄死了,被流放的这批全是嘴炮高手,实际上施政能力极差,偏偏这些人流放的时候估计吃了些苦,回来之后一心报社,把留在京里的文武百官跟世家大族视为眼中钉……挑唆哀帝针对他们,剥夺他们的权利,党同伐异,于是能者下庸者上,国家自然越搞越乱……后面就是削藩了,这个二丫头更能理解了,权利这东西就跟钱似的,你给别人容易,拿回来……难!藩王们得到了盐铁权跟军权,一个个正牛逼着呢,你一声令下就拿回来?开什么玩笑啊!亲!人家手里现在有兵权啊!逼急了人家造反啊!于是……人家果然造反了。
侯之焕又讲了哀帝节俭,怜民之类的,施政能力弱得一逼,私人的品德再好有用吗?有用吗?有用吗?
大龙一开始真的是听二丫头的,想要收买一下侯之焕,做个样子给别人看,没想到听侯之焕讲这一段,竟然非常有趣的样子,回过头一看二丫头脸上带着迷样笑容,又有些不解了。
算了,回头再问吧。
侯之焕讲完这一课,长舒了一口气,“臣老了,忆及旧事颇有些感慨,请太子不要嫌烦。”
“老师解开了学生诸多不解之处,多谢老师。”太子又一次长躬到地,“老师辛苦,学生送老师。”
侯之焕估计这么长的时间内第一次体会到师道尊严,眼里竟有泪花,还了一礼之后,抱着自己的书颤微微地走了。
穿越帝听人讲完劝学堂发生的事之后,哈哈大笑,“那个朱鹤怎么样了?捞出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那些个奴才手里都有准儿,把朱公子扔到湖里之后,立马就捞起来了,送到暖和屋子里灌了姜汤,只是他身子骨有些弱,这会子发起烧来了。”
“身子骨这般弱怎能在宫里伴读?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好好养病吧。”穿越帝冷哼了一声道。
“皇上,朱公子乃是惠皇贵妃的远房表侄……”回话的太监喃喃道。
“哼!朕说了他回家养病,就是让他回家养病,你耳朵不好使吗?耳朵不好使换好使的上来!”他难道不知道朱鹤的来历吗?上次已然放过他一次,这次还来构陷太子……幸亏大龙这小子没蠢到底看到二丫头的纸条立时就反应了过来,他也不算傻……看来把二丫头安排在他们身边是对的,自己的这两个嫡子啊,在桃源村里呆久了,为人太过“正直”了,不知道那些小人的鬼域伎俩。
那太监跪地连连磕头口称不敢,穿越帝一挥袖子,“滚!”
太监立时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太监啊……用好了真是一群好奴才,用不好……
他转了转板指,铺开一张宣纸,在上面挥毫拨墨一气呵成,写下几个大字“太监干政者斩!”
说起对太监的管束,比较成功的范例还真是清朝,在国运衰败之前,太监一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他接下来又参照清朝的规矩,写下了太监不得识字,太监不得与外官勾结等等规则,“来人,把这几个字拿去制成铁牌,竖在紫宸殿外!”
又叫来了几个心腹,让他们把太子如何尊敬老师,说了什么什么话,再次美化一番传播出去。
想了想又赏了文房四宝和名贵药材给侯之焕,让他补身压惊。
听说了这些事的二丫头表示:艹,又没我什么事,我写那几个字写得容易嘛我?还被大龙嘲笑说是草书。
说起来古人还真都认识简化字,穿越文里穿越人士写简化字古人当天书看的描述还真的是不成立的。
她正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闻皇后的奖赏就到了,她原以为是名贵衣料宝石这些“俗物”没想到竟是各种文房用具,她对着这些珍贵无比对她来讲却不咋地的东西心中狂喊:“娘娘啊,快用俗气的皮草、黄金、宝石砸死我吧!我不要这些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