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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龙作了个梦,梦里他一人站在悬崖边上,崖下是滚滚岩浆,炙热的火焰烤得他浑身滚烫,他向后看去,来路已经断绝,向前看去,黑暗一片,不知去路在何方,所以就是这里了吗?这里就是母亲小时候讲的阿鼻地狱?杀人的,放火的,偷东西的,撒谎的,搬弄口舌是非的,都要掉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做错了什么?
王书君离开时曾告诉过他,有些事不是他退了,他让了他装糊涂了,别人就会罢手,他活着就是别人眼里的钉子,他想要娶云雀是因为喜爱,可别人眼里只看见雷家的势力云雀的名望,可他不想如王书君所说避开云雀,假装自己从没喜欢过她,他不想……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跟云雀一起回桃源村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行吗?
兄长是太子,兄长比他早成婚,比他早参政,他远远的避开了京城,过一两年兄长有了嫡出子,他会奏请父皇就藩,带着云雀远远的离开京城,过自己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可兄长啊兄长,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是他天真了吗?是他单纯了吗?以为兄长既嫡且长既有民望又有朝臣支持,根本不会介意弟弟的婚事。以为兄长虽然好名量小,但还是个心软的好人,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极疼爱的。
错了,全错了……“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侯爷,殿下在说什么?”
一个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到他的耳边。
“殿下是病糊涂了。”另一个人说道。
“侯爷,县主寄过来的方子,真能救殿下吗?”
“……”
“方子里说……八生两死,死马且作活马医……皇上也朱批尽人事听天命,无怨无尤……侯爷……下官以为……以为……”
“你别说了,你替我想我心里明白得很。”
“我替侯爷不值啊!侯爷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眼看就要荡平西南,偏偏……晋王在您的……陛下……他……素来爱子……他……”
“别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侯爷啊!这事分明是您替太子……”
“闭嘴!再若胡说立时推出去打死勿论!”
二龙只听到这里,就陷入了黑暗,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过了不知多久,几滴冰凉的水滴在他的额上,下雨了吗?好凉快……他张开嘴,喝了满口的雨水……
睁开眼,他似是在桃源村,堤坝上两男一女背着小竹篓,赤着脚一边嬉闹一边向前走着,不知何时天边漂来乌云,一阵惊雷过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三个人一边笑一边向前跑去,留下一串欢快的声音,忽然跑在最后的小男孩脚一滑,手扒住堤岸上的灌木,双脚悬空,眼看就要摔到因为急雨水流湍急的河里,另一个男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男孩呛了口水,喊着,“哥哥!哥哥!救救我!”岸上的女孩喊着,“不要放手!不要放手!我去找木棍!”可另一个男孩的脸忽地变了……
“哥哥!”
“殿下。”这个声音是谁的声音?太熟悉了……可又想不出来是谁……
“殿下,您现在伤口化脓毒入五脏,臣已经手段用尽,再没别的法子了,只有用良弓县主寄过来的方子姑且一试,殿下若活,臣与一众人等皆活,殿下若死……我等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我也不负与良弓县主的一场缘份。”
是他……是滕……
他心定了一下,忽地又回到了悬崖边,岩浆更加汹涌,脚下的悬崖被冲击的一片一片剥落,他知道,他要死了……
来世……莫生帝王家……
“呵……咳咳咳咳……”他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重重的帘幕……
“殿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一阵吵杂声之后,几个人冲进了屋子。
“殿下真的醒了!真的醒了!快去报给侯爷和滕大人!”
他没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句感叹却始终在他耳边,生在帝王家……不能退,不能让,只能向前……只能战……无情者活,有情者死……他……还不想死。
滕鲲鹏走进内室,瞧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帐的乔守业,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原来那个诡异的法子造出来的东西真能救命,可惜……耗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得到的神药也只能救一人……
“滕大人……”乔守业幽幽说道,“我活过来的消息,不要外传。”
“遵命。”
“滕大人……我现在在哪儿?”
“您现在在锦官城内行营。”
“怪不得这么热啊……”他叹息道。
“殿下,县主乘马车正往这边赶……”
“她来做什么?现在江南正乱着!她……”
“江南没事了。”
“呃?”
“陛下已经派得力钦差入江南平乱,已经没事了。”
“太子呢?”
“太子病了。”
“什么?”
“太子得了口歪眼斜之症,正在宫里养病。”
是父皇……父皇断容不得手足相残之事……太子他……二龙忽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乔承志睁着眼睛听着更鼓响,天快亮了啊……又是一夜没睡……
真是老了呢,年轻的时候虽有攻城伐寨得胜之时,也有龙困浅滩路遇险途,别说一夜未睡,就算几天几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一样提刀上马打仗杀敌,可现在只是一夜未眠,就头疼欲裂……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太监小声说道。
“请。”怕是又是太子的事……皇后这次怕也是真伤心了,为替小儿子报仇,出首长子……
他与皇后怕是这宫里唯二同病相怜之人,虽说十根手指伸出来不是一般齐,但也是十指连心啊。更何况太子还生了重症……
闻皇后进来时,闻见了屋里淡淡的薰香味,陛下又是一个人睡的,若是有女人来,不会是这个味道,她坐到了皇上的床畔,握住皇上的手,“陛下,又是一夜未眠。”
“你如何知道的?”
“妾身也是一夜未眠……四更天就在花园子里走啊,走啊……想的尽是他们兄弟两个小时候的事……走着走着,就到陛下这里了……妾有罪啊,没教好儿子……”
“子不孝父之过,朕也是同罪之人,唉……人老了,最怕子女争执同室操戈……你身子可还撑得住?”
“妾身把宫务都交给了季尚宫跟两位妹妹,晚上睡不着,白天的时候倒能眯瞪一会儿,倒是皇上您日理万机,身子如何撑得住?”
“总要撑着……”乔承志同情这个女人,他再怎么难过想到还有别的子女,心情终会平复一丝丝,这个女人却是……
“妾身有一疤面宫女,是郭乡……不,是郭嫔送来的,极会按摩,颇有些手段,有她在,妾身倒能睡会儿,不如送给皇上……让皇上多少解解乏。”
“过两日再说吧。”
“好。”
“陛下,到时辰了,该上朝了。”
乔承志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栽倒……
“陛下……”闻皇后扶住了他,“杨大监,传本宫的懿旨,陛下病了,免朝。”
“是。”这是皇后的特权,后宫里只有一个女人能发出这样的命令。
“朕还能……”
“陛下不要强撑着了!来人,把慕宫女找来。”
“是。”
船缓缓行驶在江面,只有划桨声时时传入耳中,船舱外晨雾弥漫,早起的渔船已经出航,江南……如此安祥,好似判乱,杀戮,铺满江南的尸骨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云雀将舅舅传来的信放在灯火里点燃,将纸灰倒在痰盂里,撒在江水中。
没了太子,那些魑魅魍魉自然群龙无首,江南的判乱自然平定,陛下指派江淮为钦差,巡视江南拨乱反正,只究主犯,从犯充军三年,被裹挟百姓和牢中百姓皆安抚放还回乡。
锦衣卫和谛听司忽然又通畅了起来,江南的信息源源不断的送进京里,京里的旨意源源不断的发到江南,再加上江淮本来就是江南人士,为人聪明机灵又肯通融,江南局面为之一振……
“县主,两江总督吴兴道求见。”
吴兴道……哦,原来是吴举人……他现在已经是两江总督了……她虽坐的是官船,却并没有亮县主旗,而是借了舅舅的旗号,舅舅素来行事低调,虽有爵位在身,与地方官吏却无瓜葛,再加上是女眷出行避不见客,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客人,没想到吴举人竟然知道是她,而且还找上门来了……想到他九死一生找寻到他的妻女的所做所为……云雀微微一笑……“请他在一层喝茶,我换了见客的衣裳就下楼。”
“要不要摆屏风?”郭女史小声说道。
“不用,他年龄已大,况且我们是旧相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吴举人再不是当初落魄书生的模样,如今他虽已经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官威十足,身穿着黑紫相间的官袍威风八面。
两江总督是一品官,县主虽是超品,但却没有实职,她身为晋王的未婚妻因未过门只能算是半个皇室成员,吴兴道见到了她却是大礼参拜。
“臣吴兴道给良弓县主请安。”
“您这是所谓何来?”云雀站了起来,躲过他的大礼“快快请起!”
“臣请县主再救臣一命!”吴举道不但不肯起,反而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