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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成衣铺子里门庭若市,新上的衣裳不出两个时辰就卖空了。
二楼宾客室里,夏颜将自家与丽尚坊的对峙情形同梅廉粗略说了几句。
梅廉听了夏颜的担忧后,稍作思忖便道:“你所说之事,我虽知之不详,可也略有耳闻。丽尚坊是由家姑一手建立,先前一直单独挂名女户之下,后来又转为王府产业,而此次未受牵连,似乎是早先又变更了户主。因听见姑姑提起过几句,故有此猜测。”
这就更稀奇了,丽尚坊一直视广阳王府为护身符,又怎肯轻易放弃这座靠山。
夏颜想得额头隐隐作痛,也没想出其中关窍所在。只好先丢开一边,与梅廉又商讨起其他杂事来:“你那新戏园子,修得如何了?”
“样式图纸已敲定,冬日里不兴大动土木,待来年春天,就可挖地基了。等完工时,我专给你留一间包房,或请客会友,或自家散心,茶水点心一律算在我账上。”梅廉把手里的橘子抛了抛,憧憬起将来风光,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如今他生意上顺风顺水,在族中也扬眉吐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振了不少。
夏颜道了一声恭喜,把招娣叫进屋来,对他说道:“如今这丫头在我铺子里很有体面,你那些舞衣我都交给她了,往后你有事就同她说,她很能拿定主意。”
招娣听了这话心中高兴,对着梅廉恭敬行了一礼:“梅相公,今后请多多关照。”
梅廉对着招娣上下一通打量,不禁竖起了大拇哥儿:“这丫头确实不错,是个做事爽利的,很有些你的风范。”
前头又有客人来做定制,夏颜道了一声失陪便去了,留下他二人商讨生意。
这个冬天北风来得猛,不出一个月就得冰封。
凌州下头几个乡村,终于抢在河冻之前修好了水利,何漾一日日的来回奔忙,也总算做出了些成果。
这天夏颜听他说脚冻了,便把家里的汤婆子拿出来,比量着尺寸做了一层套子。何漾夜里睡觉粗心,嫌汤婆子烫脚,就把脚伸在被子外贪凉,这番下来可不受冻。
夏颜一边做活儿,一边想着白日里梅廉透露的消息,突然有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她放下手中针线,仔细推敲着这个念头。
而要佐证她的猜测,还得确认一件事情。
何漾正伏案计算着来年要下拨的种粮,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便停下了写字的手。
“你能帮我查一件事儿么,”夏颜走到他身边,把熏热的暖炉放到他的腿上,坐在一旁的凳上看着脚尖说,“我想查查丽尚坊的产权更迭名录。”
何漾闻言颇为诧异抬眼,无声地凝视着她的脸颊,这还是他二人互通心意以来,第一次提到晚晴的事情。
夏颜也在静静打量着何漾的神色,只是他的表情太过平静无波,反而看不出心中情绪,不禁深吸一口气,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叉握起。
“好,明日等我消息。”何漾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无下言,也不多问她有何用意。
次日夏颜留在家中,与青丫一道,把两进院子从里到外洒扫了一遍。棉被棉胎也该拿出来拍打晾晒了,时间一长就容易板结,何漾屋里书纸多,也得拿出来翻晒,若是落了灰尘就更难清扫了。
大铜盆两边,青丫与夏颜各站一头,将洗净的床单反复拧绞着,盆里的水凉飕飕的,被风一吹就起了皱儿。
青丫踮起脚,把床单晾在衣绳上,瞅了对面夏颜两眼,才犹犹豫豫道:“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惹少爷不高兴了?”
夏颜掸布的手一顿,满脸疑色道:“你惹他生气了?他罚你了?”
“那却没有,可少爷不让我替他穿衣梳头了,午间也不让我去衙门送饭了。”青丫把潮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把冻僵的手缩进袖子里去。
夏颜没接她的话头,扬起脸把鬓边的碎发朝后抹去,逆光照耀下来,情不自禁眯起了眼。
午间只有俩丫头在家,饭便做得简单些,屋外冻了饺子,每人下一大碗,各自埋头苦吃。陈醋里搁了辣酱,几口下去,鼻子尖儿都冒了汗。
吃完一小碗,夏颜捧着面汤吸溜,青丫拿帕子抹了嘴角的油汁子,呼出一口白花花的热气,随意唠起家常来:“前几日东头刘大娘来过,说她家男人怕是不好了,也不知这几日如何了。”
夏颜乍一听这消息,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她将手中的碗搁下,突然没了胃口。刘大伯身体一直不好,请医问药也花了不少银子,虽然摊在床上,可神思还是清明的,同他多说两句,也会支吾回应。
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呢,小武子眼下在郊外军营里当兵,也不知是否得了消息。
总归是一场情分,当初夏颜还照顾他们老夫妻几日,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吃完了饭就收拾了几两银子,往巷东头走去。
入了刘家探视,刘大娘一脸憔悴招呼她,家里这几日冷冷清清,连杯热茶也无,她忙去厨下烧热水了,夏颜拦也拦不住。
掀开门帘往里一瞧,小武子高大的背影正对着她,夏颜微微一愣,低下了眉眼又故作轻松道:“小武哥,你回来啦。”
小武子只低低应了一声,没回转过身看她,一时间,俩人都有些尴尬。
床上的刘大伯已经昏昏沉沉的了,喘着粗气,喉咙里咕噜噜作响,脸上瘦的干瘪凹陷,一眼瞧去就是个油尽灯枯之人。
恐怕真没有几日了,夏颜低低叹了一声,将手里的钱袋放在桌上,轻轻阖上门出去了。小武子僵僵坐在原处,直到脚步声远去也没放松肩颈。
晚上何漾归家,把夏颜叫到屋里谈事:“我替你查过了,丽尚坊在半月前转到晚晴名下了,保人竟是知府衙门里的吏员。”
果然中了夏颜的猜想,晚晴堪堪在官府清查之前就变更了产权,如此看来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而早先丽尚坊对宫妃的大小信息了如指掌,这都指向了一种可能,丽尚坊有自己的情报机构!
自古以来,青楼与官场就密不可分,当红妓子更是深谙官场应酬之道,从乐不思蜀的官员身上套出些消息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晚晴出身于青楼,她的人脉关系犹如蛛网般纵横交错,那么她的情报机构很有可能就是前东家——兰馨坊。
这一发现让夏颜立即认识到自己的弱势之处。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夏颜深知情报信息在商战中的举足轻重之位,是以眼下最紧迫之事是建立一套自己的情报班子,以往那些细枝末节的应对之策在这件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这也是目前最棘手的事情,情报班子不仅要人脉广阔、耳聪目明,更需要绝对的忠诚以及大把真金白银,无论哪一点,都是眼下夏颜无力筹备的。
对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自己却在一筹莫展,这样的反差让夏颜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何漾见她脸色不好,走过去蹲在她身前,轻轻抚住她的脸颊,颇为担心道:“出了何事,脸色怎么煞白的?”
遇上何漾关切的目光,想起昨日种种,强撑着的一丝倔强也溃散了,原本还想凭一己之力同晚晴较劲的心思,此刻想来倒觉幼稚可笑了。她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何漾轻声吐语:“我遇到了一件大难事。”
天色渐暗,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烛,何家小院里,何大林把烟灰渣磕到墙根下,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棉袄,望了一眼东厢房没吱声。
今日这对小的着实古怪,吃完饭丢了筷子,就凑到一处促膝长谈,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从窗纸上的剪影瞧出一丝动静。
何大林又点着了一小撮烟丝,见对面屋里依旧没动静,不由得一阵心慌,走过去敲了敲门道:“天儿不早了,快些回屋歇息罢,明儿个再说话也不迟。”
何漾开了门,夏颜随后走出,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才各自回了。何大林见他二人面色如常,心里才稍稍松快些。
第二日何漾休沐,夏颜也留在家里,两人又关在房里嘀咕了半天,何大林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慌乱乱的,连着做活儿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拿着锉草给木器抛光,一双眼睛不时往后院瞟去,正巧见着巷东头的刘大姐来了,当下把手中的草棍子丢远,笑容满面迎上去:“大姐怎么有空来逛了,我大哥可大好了?”
刘大娘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何大林道:“何老弟,咱们进屋说会儿话,颜丫头可在家?把她也叫上罢。”
何大林不解其意,只好朝厢房唤了一声。夏颜听见叫唤,急忙打开门走出,何漾也跟着迈出了门槛。
刘大娘见了夏颜,脸色稍霁,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握着夏颜的手瞧个不住,转头对何大林说道:“从前咱两家还玩笑,要结个儿女亲家,没想到蹦出两个臭猴儿,如今你家又多了个闺女,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