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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梁国陈兵于边境,高澄倒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意外的是,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的要快很多。最让他心惊的是,他的父亲高王尚在世,只是染了伤病,就引起了这么大的震动,可见高王本人的重要。

    固然消息捂不住,传得快,更令高澄担心的是:一旦父亲高欢不虞,又将会引起怎么样的天下震动?他能不能弹压得住?

    “究竟是谁?”他一边往马车边走,一边不露痕迹地低声问陈元康。

    高澄很关心来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人很重要,可以看到梁帝的态度。

    “建威将军兰京。”陈元康看到高洋的马车已经行远了,他也正往这边张望过来,陈元康就只说了这几个字就没再往下多言。

    高澄也没说话。他已经走到马车边,但并不登车。吩咐苍头奴去牵马来。回头正好看到李昌仪已经在两个宫婢的扶持下走过来,便示意她上车。

    马牵来,高澄一跃上马,打马一鞭瞬间绝尘而去。陈元康本来就是骑马来的,也跟着高澄上马而去。高洋的马车已经送李祖娥回去,他也上了一匹马,向着东柏堂方向去了。他倒并没有那么着急。

    李昌仪看着高澄上马而去的背影,一直到消失不见她才上了他的马车。对于她来说,从这一刻开始,她所有的一切都要改变了。

    长公主元仲华所乘之辇其实这时才到了阙门。她下了辇,没看到高澄,只看到李昌仪上了高澄的马车,马车便向着大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东柏堂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汇聚一堂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高澄回了东柏堂便直奔鸣鹤堂。不只太原公高洋、右丞陈元康,还有太原公府长史杨愔,大都督高岳,黄门侍郎崔季舒、御史中尉崔暹全部到齐。

    鸣鹤堂里的几株枝形树灯全部点燃,一一立在壁下及屋角处。除此之外,还有各处置放的,可随时安放、随时拿起来移动的青铜灯、青釉灯也全都点燃。再加上几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带来的亮度和温暖,鸣鹤堂里几乎是亮如白昼。

    这个隆冬的夜晚,外面北风呼啸,堂中布置对比下既温馨又安逸。这么多人在一起,格外有一种热闹的感觉。堂中人多,又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没有一个人是满面焦虑的,倒个个笑逐颜开,好像真为了什么大喜事而相聚。

    高澄已经换掉了冕服,发髻上只束了月白色的丝带,身上也穿着月白色的袍子,画缋浅淡云气纹。这么清浅的颜色,在沉闷的隆冬日让人觉得心里轻松不少,而且衬得他唇红齿白、肤色粉润。与刚才的祭服相比,少了沉重肃穆,多了祥和安定。

    高澄自己在大床上坐下来,其实他今天着实是累了。别人都还站着,大将军没坐没人敢先坐下。高澄的目光在站着的几个人里扫过,一找到高岳便笑道,“大都督上来坐。”

    大将军不唤自己的亲弟弟太原公,倒唤高岳来共坐,着实是让人惊讶。就算论辈份高岳是族叔,但大将军什么时候把哪个亲戚放在眼里?杖责族叔高归彦;令姑父库狄干在门外站了三日候见;以姑父尉景作伐大加惩戒……这种事高澄干的还少吗?

    长史杨愔暗中瞟一眼高澄,微微含笑地走到同个站着的人后面来。

    唯有崔暹面色冷淡,其他人都神色如常。

    高岳走近来告谢而坐。“今日宫宴,大将军想必劳累。况天色已晚,大将军将吾等唤来,又如此兴致勃勃,可是有什么大喜之事?”

    一切情况高岳心里全都清楚,偏又这么引人视听,可见也是用心良苦。虽不够体察入微,至少心思是好的。他是高洋的人,高澄也知道。高岳这么做,他心里足够安慰了。甚至一瞬间觉得得到了鼓励。

    余者都一人一席坐了,听高岳这么说,全都看着高澄。

    高澄很随意地身子略一歪靠在一只大大的隐囊上,像是刚想起来的,吩咐奴婢把存在东柏堂的西域蒲桃酒呈上来。

    没想到大将军这么好兴致,真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一时连陈元康和崔季舒都迷惑了。唯有杨愔始终神态自若。

    “大兄究竟什么高兴事?”高洋接了盛于玻璃盏中的蒲桃酒,迫不急待地先饮了又追问道。

    高澄拿着半透明的网纹玻璃盏在手里把玩,看着里面殷红的酒,只看不饮,忽觉苦涩,抬头笑道,“侯尼于也知道忧国忧民了。邙山大败西寇,子进在河北括户使我大魏军士卒源源不断,实在是大功一件。大魏之臣人人都类我弟子进一般,何愁西贼不灭?!”高澄说完将玻璃盏里的蒲桃酒一饮而尽,一时让人觉得他心头满是豪情。

    高澄从来没有当众这么夸赞过自己的弟弟,即便在坐的都是亲近心腹,也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高洋满面傻笑,掩都掩不住。

    高澄示意奴婢再倒酒。他忽然离开隐囊直起身子,一只手拿着那玻璃盏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拈着玻璃盏,他未着履,足下轻盈又微有步履轻晃地在鸣鹤堂中众人的座席前一一走过。

    一双绿色的眸子里略有朦胧醉意,带着一种功成名就的志得意满。面上漾着满是自信,甚至有一丝目空一切的笑意。连奴婢们都觉得,邙山大胜让郎主简直是前后判若两人。正是因为巨大的胜利让大将军有了巨大的自信。

    “长猷将军新得的消息,”高澄笑吟吟地扫过每个人,一边继续慢步,走过每个人席前。“南梁国主也不知生了什么心思,竟然在边境起衅。”话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也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把南梁放在眼里。

    杨愔明明白白地听到高澄说的是“南梁国主”而不是“南梁皇帝”。他实在忍不住留意细看高澄,心里是止不住的惊讶。入邺辅政几年间,他竟然心思精熟到如此炉火纯青了。下意识地再看看高洋,杨愔心里忍不住感叹:毕竟还是斧凿痕迹太重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听到高澄说南梁在边境陈兵耀武,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谁都能看出来高澄是准备着有话要说的,重点不在南梁陈兵这事上,所以谁都没敢接这话,都等着大将军往下说。

    然而谁都能做聪明人,唯有一个人不能做聪明人。

    果然高洋已经愤然而起,怒道,“嚣小之辈,趁人之危,大将军何不一举灭之?”那样子说起来就好像灭了梁国都不在话下。而“趁人之危”这几个字这时候说出来格外刺心。

    东柏堂中的人心里都知道高王垂危的消息,这时都悬起了心胆,几乎可以肯定高澄会对高洋大怒。大将军痛打太原公出气,打得太原公浑身是伤,几乎丢了半条命的情景并不是没有人见过。

    果然,高澄停在高洋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高洋,高洋跪直了身子仰视着他的兄长。高澄慢慢将手中的玻璃盏举起来,又将盏中蒲桃酒一饮而尽。他随手便将名贵的玻璃盏甩了出去。

    玻璃盏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震动人心的闷想,然后便是连接几声“骨碌”滚出去的声音,这珍器就不知道消失在何处。而让人叫绝的是,玻璃盏居然没被摔碎,依旧完好无损,地板上一点玻璃渣都没有。

    正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大将军要大怒,太原公要倒大霉的时候,高澄突然大笑起来。而别人还没反映过来他为什么要发笑的时候,高澄已经止了笑,俯身把高洋扯起来,拉着高洋向众人笑道,“不错,子惠正是不想趁人之威。南梁不顾七皇子湘东王萧绎尚在邺城为质子便贸然轻动,不过是儿戏之举,必不敢重兵来犯。或可梁帝尚未知也。大魏若是轻动刀兵,如取西寇一般大胜梁国,岂不损了遣质子之约?让天下人皆以为大魏言而无信?”

    高澄这话几乎如同剑出便见血,直指要害。差不多所有人都忘了,梁帝萧衍之子萧绎尚在邺城。论道理来讲,梁帝应当不会这么急于轻进。想到这一点,压抑不安的气氛仿佛立刻就轻松安定了。

    高澄环视众人,面上已经没有一点笑意。“我劝诸公凡事不可轻进。兵者国之大事,事关死生存亡,岂能张口便来?一战甚是容易,倾我举国之力,不难灭西贼,也不难破梁。但大军之后,累世难复,诸公可想过这个道理?大魏要的是天下安定,庶民一心向往之盛世,不是穷兵黩武、国贫民弱。治世之道难于开疆拓土的道理想必诸公都比子惠更明白。”

    高澄一边说一双绿眸子一边在所有人身上一一细细地、慢慢地扫过。

    高岳情不自已地第一个站起身来,“大将军心怀天下,见识深远,吾等不及也。”

    第十四章:内患外侮

    “你说要是小郎还活着,现在这屋子里会是什么情景?”元玉仪忽然问了一句。她把头侧了过去,不让灯光照着自己的眼睛。

    缇女笑道,“若是小郎还在,大将军怎么会还让娘子留在东柏堂?必是接回府中去了。”

    缇女忽然收了笑,她看到元玉仪的侧影中有一滴泪顺着她的面颊慢慢滑落下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元玉仪的侧颜极美,肌肤也有如美玉雕琢一样光滑润泽。

    “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元玉仪声音很轻地道,语气却冷到了像凝结了的冰一样。

    缇女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还有济北王和王妃。”

    元玉仪嗤地冷笑道,“不过是互相利用,你以为谁是真的在意我吗?各取所需,我也只能装聋作哑。”她顿了顿,咬牙道,“小郎的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缇女身上一寒。“娘子不必如此,以后还会有孩子。”

    元玉仪转过头来,她目光如利刃,“大将军会有,我不会。”

    鸣鹤堂中走了一半的人,只剩下高澄和自己的心腹。刚才并未显得拥挤,现在倒多了冷清。高澄示意陈元康和崔季舒、崔暹都上大床来共坐。

    蒲桃酒、玻璃盏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蒙顶茶。坐在高澄旁边的崔季舒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他留意地仔细看高澄,这时已经看不出来他还有醉态。

    除了酡颜似醉,高澄的目光冷静、镇定,让人一望而知就明白他是清醒的。那一双绿眸子显得格外清澈。

    “长猷兄,”高澄将微微啜饮了的茶放下来,“除了兰京来的还有什么人?”

    “南梁皇帝究竟遣人来取何处?”崔暹忍不住也抢在高澄之后问陈元康。情急之下语气也不是很客气。

    崔季舒盯了崔暹一眼。

    “回大将军,只有建威将军兰京,兵不过万。”陈元康瞟了一眼崔暹,又转头对高澄道,“只在司州平阳,隔淮水观望,并未有所轻动。”

    司州,治所平阳,在淮水南岸,隔淮水与东魏之豫州相对,再向北就是上党重地。司州在江淮之西,在西魏要塞潼关之东南,是个几处观望、几处图谋的好地方。梁帝出兵于此,可见其老谋深算。

    “梁帝究竟是何意图?”崔暹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来问何人?”崔季舒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反倒去问大将军不成?”

    “兵未轻动,止于观望,不像是一时有兴兵入境之心,可又蠢蠢欲动,梁帝难道真的不顾七郎尚在邺城为质?”这正是陈元康纠结之处。

    “或许,梁帝并不知晓此事?”高澄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此间只有心腹,再无别人,他也就没有顾忌。

    “何人与梁帝为仇?”陈元康觉得这事越想越有味道。

    “不是与梁帝为仇,是与大将军为仇。”崔季舒一针见血地道。

    “羊侃?”陈元康第一个先想到此人。

    “不是羊侃,此人毫不顾忌梁帝的皇子,必不是羊侃所为。”这一点高澄有实足的把握。他看一眼崔季舒,“过了腊日,年节近在眼前,主上必对梁国皇子有厚赐,你可代主上去行赏。七皇子在邺城住了数月,我一直忙于军务,终于大胜西寇,也该去探望七皇子,你可替我厚赠其珍宝,就说我过几日便去拜访。”

    其实对于究竟是什么人暗中作祟,高澄心里不是一点影儿没有,只是即便在心腹面前他也不愿意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轻易说破。七郎萧绎自然对梁国内幕比他清楚,梁国兴兵他就是身处险境,萧绎是心思精深的人,为了自身安危这时也不会不对他说破。说破了才能谈条件。

    柔然公主郁久闾氏这些日子一直留居大将军府。自从兄长秃突佳把事情和她说明白以后月光的心思也就明了了。坦率地说,她初次在邺城郊外的漳河边见到高澄的时候不是一点异样感也没有。

    但当时仅是一种异样感,别无其它。而且这种异样感当时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冲淡了,因为后来很快就是高王娶王妃的婚仪。也正是在那天的婚仪上,月光惊讶地发现了世子高澄对世子妃上心至极。

    后来她又隐约知道了其实她的兄长秃突佳之前是一心想把她嫁给世子高澄的,并且软硬兼施地想逼迫高澄废掉长公主元仲华。而她之所以嫁为高王妃,其实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结果。这件事的发现让月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甘之情。

    孝武帝元修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早就绝了要做皇后的念头,所以绝不肯再去长安。如今就是真心想得一个一心相怜爱的人都得不到,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她不是对高王没有一点情意,但事不由人,她又是柔然的公主,到这时候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是什么意思。说她是蠕蠕蛮族也罢,柔然人没有从一而终的道理。而高王于她所谓宠爱也不过是看在邦国之交的面子上。恐怕高王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月光一直住在这院子里,多日没有出去,也没有人造访。倒是世子妃元仲华曾命阿娈来探望,问王妃怎么不去世子妃那儿?想必元仲华是真心的,而一想到她,月光心里就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在一起了。

    不知是会原因,后来元仲华也没有再命人来,或许她是知道了?

    高澄,这个对于月光来说一时身份不明的人,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次

    月光知道他的兄长世子秃突佳还在邺城。他不是不急于回柔然王庭,只是他实在是不放心邺城的情况。当然不只是不放心她。

    月光在大将军府的这个深宅院落里也并不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的。

    北风呼啸之中,桃蕊穿过穿荡荡的庭院,瞄着屋子里晕黄的灯光走过去。

    屋子里倒是十分地暖和。虽不能像世子妃住的屋子有玻璃蒙窗那么奢侈,但至少别的都是一样的。听说世了妃住的屋子和皇后的椒房殿是一样的。

    “公主,世子妃回来了。”桃蕊看到月光坐在大床上,以手支颐玩弄着几粒金丸在出神便走过去回道。

    外面太冷了,一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更觉得刚才在外面冷得厉害。桃蕊脸冻得通红,手都麻木了。她忍不住抬起手来在唇边呵着热气。“还有件事,公主听了别生气。”

    月光立刻转过头来,这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跟着世子妃回来的还有大将军的马车。”桃蕊看月光目光凌厉,有点不太敢说了。

    月光和桃蕊的旧主落英公主不同。落英的厉害是在表面,别人并不怕她。而月光的那种厉害是会让人害怕的。至少桃蕊就是这么觉得。正因为如此,桃蕊才觉得与落英比起来,月光是个更能靠得住的主子,奴婢跟着这样的主子才觉得有前途和安全感。

    月光只盯着桃蕊,什么都没问。她知道她不用问桃蕊也会说。

    “大将军没回来,大将军的车里是一位李夫人,是天子刚刚赏赐给大将军为妾室的。”桃蕊带着点怯意说。

    一瞬间月光心里是大光其火的。她不喜欢凡事暧昧不明,可她就偏得被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在这儿。突然又从天外飞来个什么李夫人成了高澄的妾室,她心里甚至连魏天了都一并痛恨了。

    但她忽然嫣然一笑。

    什么李夫人?连华山王妃不也被她当众以金丸射之,这李夫人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世子妃呢?安置她了吗?”月光问桃蕊。

    “世子妃早已经回去了。那位李夫人被冷落在堂上没有人理睬。”桃蕊如实回道。

    “这事与我无关,不必去管它。”月光起身从大床上下来,准备入寝。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高王。又想起了菩提和阿肃那两个好玩的小郎君。

    世子妃元仲华回府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在宫里一日觉得无比慢长,累到快要筋疲力尽。元仲华匆匆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菩提和阿肃就准备入寝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高澄召去献舞受寒或是因为忍气,康姬这些日子一直时病时好。

    元仲华已经躺在榻上放下了床帐,这才有奴婢来禀报说主上赏赐的妾室李夫人还在外面堂上,无处安置。阿娈嫌奴婢称呼“李夫人”不顺耳,命改了口唤作“李姬”。这位李夫人从前以后在大将军府的后宅就和任何一个妾室一样,只是姬妾,没有了任何的异样之处。

    听了阿娈的禀报,元仲华惊讶地问道,“大将军还没回来吗?”她以为高澄是一同回来的。

    奴婢回禀说大将军去了东柏堂。

    元仲华躺在榻上并没有起来,只吩咐了一句,“等大将军回来安置。”

    阿娈听出来她心里不快,便让那奴婢先出去。

    “殿下要是心里不愿意就让她住得远些。可是这么扔在外面堂上不闻不问,倒不像是主母了。毕竟是主上的赏赐,郎主也不便推辞。”阿娈隔着床帐劝元仲华。她声音轻柔,听起来很受用,话也说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元仲华不能不听。

    元仲华在床帐里面翻了个身,她已经眼皮酸涩,马上就睁不开了,草草吩咐了一句,“你去安置好了。”然后就不闻其声。朦胧中想起来,今日在椒房殿内她的兄长元善见和夫君高澄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当时情景历历在目,高澄好像确是不得已。

    濮阳郡公的府第在邺城并不算十分显眼。而侯景自从回了邺城就一直被羁绊在这府第里。皇帝元善见的赏赐实在丰厚,几乎****有宦官往来于宫中和郡公府第。

    武卫将军侯和的府第并不在此处,他也几乎****来拜见父亲。虽然自从生母去世以后,侯和和父亲侯景明显疏离,但这次侯景回邺城,天语褒奖,侯和发现自己父亲灸手可热。

    这让他特别有兴趣。在他心里,所谓大将军,也不是高澄籍父亲之力才从一个纨绔子弟一跃而成为手握国器重柄的权臣。他的父亲侯景现在不亚于高王,如果大魏天下都可以变成高氏的,那侯氏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侯和带着希翼进了郡公府第。婢仆们对这位大公子还算是尊敬,毕竟侯和也有官位在身,虽然看不出来得父亲器重。郡公幼子之前也一直算是为质,但天性痴傻,所以不管是高王还是大将军,都不将侯景的那个傻儿子放在心上。就是侯景自己也一样。

    郡公府的奴婢们就没见过郎主看重儿女私情,对自己的儿子都是相当冷漠。郎主也不好女色,从前倒是对夫人还算有情意。要真说有什么所爱,唯财物、权势尔。

    侯和心里一面咒骂这冷得滴水成冰的天气,一面穿过重重门户去父亲的书斋。虽然这天气再冷也无碍于他,但他就是这种脾气,心里总是怨怼重重。

    书斋里很安静。就着灯光,侯景正坐他那一本书都没有书案前读一份帛书。侯景有谋略,擅兵家之道是天生的,他并不爱读书,也不爱什么诗词歌赋。他读得很入神,几乎没留意侯和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书信是南梁临贺郡王萧正德命人送来的。萧正德和侯景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联系。甚至侯景比高澄更早知道南朝发兵至司州平阳的事。萧正德的书信送来得很颦繁,虽然侯景并不时常回书信给他。

    之前萧正德已经向侯景透露过梁国出兵的消息。萧正德其实是在扬扬得意地向侯景炫耀。谁都没想到,南梁的突然之举皆源于这位“大皇子”。

    高欢与西魏一战,玉壁受伤染病,消息传到梁国真引起不少人关注。萧正德当然是其中之一。别人是千万顾虑,万般沉稳,正因如此不敢轻动,萧正德却恰恰相反。他想高澄这时内忧重重,若再加外患又会如何?

    对于梁国来说,借机试探倒不是坏事。对于萧正德自己来说,给高澄找麻烦的事他自然愿意看到。况且为了彰显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份,给远在邺城的七郎萧绎设置点障碍,更不是什么坏事。那么谁会帮他这个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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