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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除夕这日早上开始,各种年下的活动便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舒榒駑襻从上到下连大门口的听差都换了新装。
静漪恐自己行差踏错,落人笑柄,能想到的一些规矩,她早已仔细问过张妈,到了这日她还是跟在雅媚身后,看她如何行事。
雅媚笑她太过谨慎,她也不在意。
用过午饭之后,看天气还好,雅媚便起意带着静漪在宅内转转。静漪牵着瑟瑟的手,跟着雅媚走,边走边听她讲些陶家的旧事。有些她已经听张妈讲过了,雅媚却比张妈讲的更丰富更有趣,她听着觉得很好。别处也罢了,摆祭的正堂她参观的格外仔细些。正堂与前些日子举行结婚典礼时的布置已经大大的变了样。从外到内都铺上红毡。静漪走在红毡上,随着红毡延伸到正堂深处,抬头便望见摆祭品的长条案,是大张的黄花梨大案,上面钟鼎俱全,都是古物。更不要说精细的祭品,看上去是琳琅满目。正中香案上,香炉中冒着袅袅烟气,氤氲环绕在堂内。静漪在这薄烟蒙蒙中,举目而望,堂上悬着一幅幅巨大的陶氏先人的画像。密密地排列着,画像中先人面目都或严肃或慈和,眼神却是一致地仿佛自上而下俯视似的,静漪看着看着,愈加屏声静气起来。连一向爱说笑的雅媚和活泼的瑟瑟,也不知不觉渐渐安静多了。
“先祖是洪武二十八年随肃王迁来此地的。从那时起就在这里扎根下来。明清两朝,尤其清以来,陶家在西北,不说一时无两,也是独一无二的。从前有个说法,撼西北易,撼陶氏难。谁想动这里,也得问问陶家答不答应。”雅媚悄声说妪。
静漪点头。
看服色,武官不提,文官具二品往上,可见陶氏家族之显赫。
“马家呢?”静漪问。马氏在此地是大姓。旁人她没见过,只看马家瑜一人,气度亦不俗丛。
雅媚笑笑,说:“比陶家还是要差一些的。”
静漪看她,这应是标准的陶家媳妇的样子吧,提到对头,不见倨傲,但是骄傲。不止雅媚,大少奶奶不言声时,也自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哦,对了。听母亲说,大小姐很快回来了。”雅媚说。
“是么?”静漪想想,仿佛是听到那么一两句关于大小姐尔安同夫婿即将回国的话,只是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
“咱们家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听说在家时就能独当一面。这个自不待说,陶家自来出厉害的姑奶奶。就是嫁过去也是好样的。傅家在山西也是大家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家里的复杂可不是咱们家能比的。大姐夫的母亲在家就是当家主母,大小姐很受婆婆器重。大姐夫出国,她随着赴任也有几年了。当初说是帮着把商号开到国外去,其实大姐夫倒没花多少时间在傅家的事业上,反倒是她一把抓起来。傅家在欧洲华洋社交圈里人脉都广,姐夫为人处世又好,前两年在那边明里暗中都没少替政府做事。前政府一倒,他的公职自然没了,人也就闲下来。这次说是回来度假,倒是先去南京的。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才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新计划。”雅媚解释道。
静漪听雅媚说着,忽然想起来,应是那日晚上,三嫂提过的。她就说:“那难怪。”
“难怪什么?”雅媚问。
“也许我家三嫂认得大小姐?”静漪说。她对这位大姑子的了解,仅限于雅媚的间接介绍。
“这倒不清楚。大小姐很疼老七,你看你们成亲,她还特意寄了礼物回来。我们结婚她就只有一张支票打发。”雅媚笑着说。
此时瑟瑟拽了雅媚和静漪的手,要桌案上摆着的佛手玩。
静漪心想着供桌上的供品,总不好真的拿给小孩子玩,恐怕对先人不敬,就把瑟瑟抱起来哄着,说:“二嫂你又吃醋。”
“嗯,吃你的醋,怕是从今往后都吃不过来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敢招惹大小姐的。我同御之结婚时,她还在国内。正巧她诞育她的三儿子,在家一住了几个月。人倒是极好的,只是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了。”雅媚说着,真就从那只巨大的描金黄底粉彩大碗里拿了一个佛手出来给瑟瑟。
“二嫂,这不好吧。”静漪说。
“还有这么多呢,而且又不好吃,只能闻香味,先人不会怪罪的。”雅媚嘘了一声,把佛手又摆了摆,看上去与先前就没有什么不同了似的。她双手合十,对此处上悬的画像拜了拜,“我们走吧。”
静漪是觉得不妥当,但雅媚都这么做了,再看瑟瑟把金黄的佛手抱在怀里很喜欢的样子,也就罢了。两人像联手做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急急忙忙地绕过后堂要出去。不想雅媚迈步子急了些,抬脚便被绊了下,硬生生地便在后堂大门口摔了一跤。静漪抱着瑟瑟走在前面,听到雅媚哎呦一声,她回头一看,见雅媚倒在地上,吓一跳。
“这还没过年呢,二嫂就抢元宝了?”尔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跑过来将雅媚拉起来。
静漪把瑟瑟放下,过来看雅媚摔的怎样。
雅媚揉着膝盖,小声说:“好疼。八妹打哪儿来?”
“让二嫂去动供品。”尔宜帮她搓揉着膝盖,笑嘻嘻地说,“我就跟着你们俩,看你们俩要做什么。谁知道二嫂胆子这么大,我本来要去跟母亲告状,让她罚你。你自个儿就摔这一大跤,就算罚过了。我就不去多这个嘴了。”
雅媚被小姑子开着玩笑,膝盖又疼,笑着说:“那压岁红包多给你封一个吧。”
“谢谢二嫂。”尔宜笑着把她搀起来。
静漪被雅媚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她也得准备红包的——这个事,似乎该跟陶骧商议一下,只是她今天早上同他一起在祖母那里用过早饭之后,就没再见他……
“七嫂,想什么呢?”尔宜扶着雅媚已经走出去了,见静漪仍站在原地不动,回过头来叫她。“她一神不守舍,准是跟你七哥有关。”雅媚打趣静漪。
“七哥说他回去补觉了。昨儿晚上舞会散的那么晚。回来天都要亮了,又喝了那么多酒,可能真是累了。”尔宜说着,眨眨眼,问:“七嫂你回去看看七哥吧?”
静漪正想要回去找陶骧,被尔宜这么一说她反而踌躇,说:“既是回去补觉,我去看他做什么?”
尔宜还没说话,雅媚扑哧一乐,但见尔宜在身边,不好将玩笑开的过分,只点着静漪,道:“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他们昨晚舞会闹的实在凶,御之回来时说因为你没能去,七弟被罚代你跳舞……八妹怎么不帮着你七哥呢?只顾自己玩了。”
尔宜笑,望着静漪道:“都是冲着七嫂去的,我在没有用的。哎哟,对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二嫂、七嫂,我走了。”
她说着就要跑。
“八姑我也去!”瑟瑟叫她。
尔宜过来捏了捏瑟瑟的脸蛋儿,说:“不能带你去。”
“什么事儿啊,你别跑,慢点走。”雅媚喊道。
“老李叔早起就让人来告诉,说我的玛丽女王要下崽了,我去看看,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有信儿……”尔宜说着已经进了后堂大门,转眼不见了。
“风风火火的。”雅媚说。
“玛丽女王?”静漪问。
“她的马。给马起那么个外国名字,还被父亲说了一顿。说了也不改。”雅媚给静漪解释了下,“这家里最爱马的就是老七和八妹了。你还不回去看看?”
“我回去做什么?”静漪依旧拉着瑟瑟。
“离晚上祭祀时候还早着呢。要守岁,到时候打瞌睡可不成。回去歇一歇,换过衣服再来。我也得回去换衣服的。”雅媚说着,将瑟瑟拉过来,“瑟瑟跟小婶婶再见。”
“我不,我要跟小婶婶去。”瑟瑟说。
“你这孩子!”雅媚瞪眼。
“那就让她跟着我吧。”静漪说着,低头看瑟瑟。
雅媚只好说:“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让虎妞儿来接她回去——瑟瑟你今天不午睡,晚上守岁不准闹。还有,过去不准吵着七叔,知道吗?”
瑟瑟点头,憋着不说话,等雅媚走了,她扯着静漪的手往琅园走,才小声说:“我才不会闹呢。”
静漪听她小小年纪,奶声奶气的嘟哝着,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好笑,忍不住一路笑着,回到琅园去。还没有进门便听见里面陶骧在喊“回来”。她脚步一顿,紧接着又是一声“回来”。语气加重,却不是生气的样子。
瑟瑟已经挣脱了她的手,想一想,回来把佛手塞到她手中,先跑进去了。
“瑟瑟慢点。”静漪忙喊。
“七叔!”瑟瑟进门便叫。
静漪追上来一看,院子里只有陶骧和白狮。此时加上瑟瑟,还有她自己,也不过“四个”——而白狮叼了一条皮带,正往屋子方向跑,显然刚刚陶骧是在喊它回来的——她看着陶骧若无其事地将瑟瑟抱起来,白狮却叼着皮带钻进棉帘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儿,才跟陶骧一起带瑟瑟进门。
陶骧看到静漪进屋把佛手放在茶几上,问瑟瑟:“又淘气了吧?”
“妈妈拿给我的。”瑟瑟伶牙俐齿。
陶骧看着她。
“我让妈妈拿给我的。”瑟瑟改了口。
陶骧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这才乖。”
静漪让秋薇拿湿毛巾来给瑟瑟擦手,给她吃东西,正忙着,听到陶骧说:“年下要用的东西我让秋薇放到你房里了,等下上去看看吧。”
“好。”静漪本就是想问他这个的,见他主动说了,倒省了她这一问。
趁着陶骧带瑟瑟进书房和白狮玩去了,她回房去。果不其然床头柜子上放了一个七彩锦匣,打开来看看,里面有两卷钞票,一本空白支票簿子,还有一大摞红包。打开红包看看,钱数有多有少。她忖度着,给下人的红包可以回来再说,给尔宜和瑟瑟麒麟的就得带着了。她拿了几个红包揣在身上,将锦匣收好了。
隐约听见钢琴响,咚咚咚的,想必是瑟瑟在楼下敲琴。
她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是很喜庆的正红色裙褂,今晚也不用大妆,能应付的过去,也就不折腾着换衣服了。
倒是想起陶骧晚上要穿的,想拿出来准备好,秋薇却说:“姑爷的衣服都拿到隔壁房间去了。马副官过来和我说,让我收拾的。我问,他说是姑爷的意思。过午姑爷原是在书房休息的,被白狮吵起来,带着去院子里玩了。不知怎么他想起来这茬儿……难道姑爷知道小姐衣服不够地方挂?”
静漪略皱下眉。
“不过这样的话,姑爷可就真不用进这间房了,小姐。”秋薇低声道。
听得出来她有点儿忧心忡忡。
静漪半晌没说话,起身要出门的时候却说了句:“也好。”
省得来来去去,彼此都尴尬。
“那怎么行!你们不在同一间房里睡的话……”秋薇咕哝着。
“你这是操的哪份儿心哪?”静漪随口说着。
“谁让你们在北平时就没合房……”秋薇声音极细地说。
静漪听了这话,“啪”的一下把门又合上,回头瞪着秋薇喝道:“住嘴!”